謝遷直接把自己的要求提出來後,自己都覺得老臉有些擱不住。
要不是實在沒辦法,弘治皇帝那邊又催得緊,他實在不想在一些大事上請教沈溪,那豈不意味着,他在做事能力上還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小娃娃?
“謝閣老儘可直言。”沈溪恭恭敬敬說道。
讓謝遷自己把麻煩說出來,這不符合其性格,他板着臉甩給沈溪一個奏本,道:“自己看吧!”
第一個奏本,是三邊抱怨軍糧不足。
入冬後,朝廷以京城周邊大雪爲藉口,屢屢延誤送糧到三邊,使得邊軍將士滿腹怨言。
裡面夾着一張票擬,正是謝遷擬寫:“交有司衙門酌情處置。”
沈溪心想,難怪弘治皇帝會直接把票擬打回來……既然是交有司衙門處置,你這寫了票擬跟沒寫有什麼區別?
皇帝是要你拿出具體的對策,而不是讓你推諉和敷衍。
“你怎麼看?”
謝遷看了沈溪一眼,這纔想起來忘了把之前的票擬抽出來,老臉一紅,心說這下讓沈溪見識到自己的“無能”了。
沈溪卻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低着頭道:“入冬後,大雪的確阻隔了道路,但最關鍵的原因……還是朝廷缺糧吧?”
謝遷黑着臉道:“這還用你說?這幾年邊關用兵不斷,地方災情頻發,朝廷錢糧調度一向吃緊,你小子別拿這樣的理由來搪塞。”
“學生並未搪塞。”
沈溪搖搖頭道,“既然朝廷缺糧,就算把此奏本送到戶部或者兵部,他們仍舊要請示陛下,何必多此一舉?”
這下謝遷無話可說,仔細想想的確是這麼回事。
弘治皇帝不滿意他的票擬,是想向他徵詢對策,而不是讓他跟別人一樣推卸責任。謝遷問道:“那你有何良策。”
沈溪道:“既然邊關如今暫且安定,之前學生建議還兵入民,爲何不借此向陛下提請?”
“這……有何區別?”謝遷疑惑不解道,“若把士兵悉數裁撤,屯田尚需一年纔可見效,一則遠水救不了近火,再者沒了戍邊的官兵,斯時北方狄夷殺來,當如何?”
沈溪認真解釋:“裁撤的只是冗餘兵馬,真正的精兵自然要保留。如今韃靼內鬥,自顧不暇,豈有時間入侵我大明疆土?正好趁着眼下這喘息之良機,精兵簡政,部分官兵解甲歸田,其餘則可以組織成爲建築隊伍,修繕長城關隘,同時維護三邊的官道以及渡口暢通,如此便可做到幾方都不延誤。”
謝遷琢磨了一下,還是有些不明所以:“如你所言,眼下這奏本,該如何票擬?”
沈溪道:“如今三邊糧草不濟,若是朝廷從中樞調撥錢糧,時間上恐來不及,要是邊關將士不滿進而譁變,那就不美了。不若派人前往關中,以高出市價三成並減免明年稅賦爲餌向地方商賈買糧,只需把交貨地點設定在邊關即可,如此可暫解三邊缺糧之困。”
“此舉恐有不妥……”
謝遷皺眉,他沒覺得沈溪這建議有什麼好的。
沈溪無奈搖頭,謝遷到底缺了實幹的才能,看不清楚這奏本背後蘊含的深意。
三邊真的缺糧嗎?
去年戰事結束後,三邊受到的犒賞可不少,問題其實出在朝中的蛀蟲以及邊關的將領身上,他們把這些獎勵給私吞了,廣大的低層將士沒有從中受益,再加上往年的糧餉也大多被人貪墨,於是下面的官兵鬧情緒不幹了。
要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把朝廷以及邊關涉嫌“漂沒”糧餉的官員清洗一遍,所欠錢糧自然就可以補上。但如此牽涉太大,到時候不僅邊關那些巡撫、總兵、遊擊等官員一個跑不了,恐怕連外戚張氏兄弟也都要吃掛落。爲保持朝局穩定,弘治皇帝肯定不允許這麼幹。
既然這條路走不通,就只能另外想辦法。
爲平息民怨,必須要讓邊關將士看到朝廷有所作爲,而努力調度糧食準備把歷年的虧空補上是最直觀的表現,這樣三軍將士情緒就會暫時穩定下來。
與此同時,就是裁撤兵馬,一部分邊軍將士安排到地方屯田,一部分驅使修築城牆和築路,等於是把心懷不滿的將士給拆散,一旦人分散開了就不怕他們鬧事,所欠錢糧又可以多拖延一段時間。
沈溪這招可說極爲陰損,並不能根本性解決問題,而是想辦法先給將士們吃定心丸,然後再繼續拖欠。
當然沈溪不能把話說得太過明顯,不然正直的謝遷絕對不會採納他這建議。沈溪道:“閣老何不試試看,或許陛下會同意呢?”
謝遷想了想,暫時沒別的好辦法,只好先按沈溪所言,把票擬寫好。
接下來第二份奏本,是御史楊英彈劾馬文升等一衆老臣,說他們年老體邁,無法任事,導致有司衙門積壓公務嚴重。
這種彈劾的奏本,內閣一向的規矩是不管不問,連票擬也不用寫,直接交由皇帝定奪。誰被彈劾,誰主動遞交辭呈,皇帝若是採納彈劾意見,就會准許乞老歸田,若是皇帝不採納,就會駁回,繼續對老臣加以重用。
還有一種做法,就是皇帝留中不發。說白了就是皇帝要好好考慮一下,或者是皇帝不作爲。
但這次,謝遷把彈劾馬文升等老臣的奏本遞上去,弘治皇帝卻給直接打了回來,意思很明顯,朕要問問內閣的意思,到底應不應該撤換馬文升等一衆老臣。
馬文升今年七十有五,隨着年齡增大,已經沒有了以往的精明強幹,處理公務顯得拖拖拉拉,導致整個吏部的運轉都減慢了節奏,大量人事任免和升遷得不到及時有效的結果,怨言四起。
弘治皇帝是因爲馬文升聲望高,所以把他安排在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位子上,但如今弘治皇帝把奏本打了回來,那說明朱佑樘已有撤換馬文升的意思,只是不好意思開口,想讓內閣提出個票擬,再把奏本拿到朝堂上議論一下,以便皇帝和馬文升都有臺階下。
沈溪道:“馬老尚書爲國盡忠,理當厚待。”
“你……何意?”謝遷瞪着沈溪。
沈溪心想,弘治皇帝這會兒多半猶豫不決,既想撤換馬文升,又覺得自己身體不濟,怕過兩年傳位給太子時,缺少馬文升這樣的肱骨大臣爲兒子撐腰。馬文升雖年邁,但聲望卓著,能文能武,又對大明皇室忠心耿耿,皇帝這會兒應該很矛盾。
沈溪道:“馬尚書既然勞苦功高,朝廷當賜予其豪華官邸,留在京城頤養天年。又賜予其僕婢,以顧全馬老尚書起居。此外,馬老尚書家眷可盡數送到京城,蒙蔭其子孫,讓馬老尚書老有所依……”
謝遷眉頭深蹙,他想了想,依然不明白沈溪爲何會如此提議。
沈溪這個建議有其道理。
弘治皇帝既覺得馬文升年老昏聵,想找新人來代替馬文升,又怕將來一旦有變,需要馬文升這樣德高望重的人來輔佐他兒子順利執掌大寶。
所以弘治皇帝留馬文升不是,準允馬文升乞老歸田也不是。
那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馬文升暫時掛吏部尚書銜,吏部的事情,交給兩位侍郎處置。亦或者讓馬文升把吏部尚書的官職讓出來,但留在京城,這樣需要馬文升的時候,可以隨時啓用。
弘治皇帝爲了體現對老臣的厚待,必須要作出一些頒賞,最好在賜予府宅和下人時再賜予其三公的榮銜,這樣馬文升就會覺得是皇帝的恩待,將來再啓用時,馬文升就不會對皇家有所牴觸。
謝遷雖然對沈溪的提議不是很贊同,但想了想,好像沈溪說的有那麼幾分道理,於是又按照沈溪所說,寫出票擬。
其實這很好理解,謝遷同意馬文升致仕就是要做這個“壞人”。不管什麼時候,壞人一定不能讓皇帝來當,只能由謝遷這個內閣大學士來替皇帝背黑鍋。
謝遷手頭上最麻煩的兩份奏本暫時有了解決方案,剩下一些,無非都是圍繞吏治以及錢糧展開,現在朝廷處於入不敷出的狀態,對於很多事能省則省,但有一樁,謝遷想省錢,結果弘治皇帝把奏本給打了回來,讓謝遷重新寫票擬。
弘治皇帝準備維護一下宮殿,叫人上書撥款修繕擷芳殿、坤寧宮和清寧宮。此項工程需要發帑幣六百萬錢,也就是六千兩銀子,結果這個奏摺被謝遷給駁回,認爲皇家應該身體力行節儉云云。
但朱祐樘顯然對謝遷的這一主張不買賬。
擷芳殿是太子住的地方,坤寧宮是張皇后住的地方,而弘治皇帝跟張皇后又如同民間夫妻,朱佑樘會經常留在坤寧宮過夜,身爲一國之君想讓自己和妻子、兒子住得舒坦些,有何過錯?
至於清寧宮,則是周太后住的地方,皇帝爲了表示孝道,在弘治十一年清寧宮失火後,曾於弘治十二年重新修繕過,但因當時缺錢,修復很潦草,現在皇帝想讓天下人覺得他是孝子,又有何錯?
你謝遷連六千兩銀子的奏請都駁回,說那些大道理是幾個意思?
體現朕是貪圖享樂的昏君,你是諫臣是嗎?
沈溪道:“既然朝廷並無這筆款項支出,不妨向陛下進言,以民間捐助資金修繕宮殿,如此既可令陛下滿意,又能兼顧百姓忠君愛國之心。”
“你瘋了是吧?民間……誰會主動捐錢給皇家修繕宮殿?”
謝遷氣得差點兒蹦起來,若說之前的奏本,沈溪所提還算靠譜,眼下這提議簡直想讓他謝遷成爲朝中的笑柄。
沈溪微微一笑:“謝閣老想必也在猜想,民間是否有人會願意向皇家捐獻資金,那陛下何嘗不是呢?”
“嗯!?”謝遷稍微猶豫。
他心想,難道這小子是讓我用這種辦法來行緩兵之計?
其實沈溪的意思,你謝遷不想花銀子修繕宮殿,皇帝又何嘗願意從內庫出這筆錢?
最好是有人主動捐錢修繕宮殿,這樣皇帝一家子都住得舒心,還能讓皇帝覺得,我深得臣民擁戴,一呼百應,心情自然舒暢。
沈溪笑道:“謝閣老儘管放寬心,只要陛下提出願意接納民間捐獻資金修繕皇宮,總會有人把銀子拱手送上!”
“這是何道理?”
謝遷瞪着沈溪,不明所以。
沈溪笑而不語,其實他想說的是,就算別人不捐錢,皇帝的兩個舅子也會暗中出資,這既拍了皇帝姐夫的馬屁,讓皇帝有面子,還能讓姐姐和小外甥高興,拉近彼此關係,可謂一舉多得。
說白了,沈溪讓謝遷如此擬寫票擬,不是坑謝遷和皇帝,而是把矛頭指向了張鶴齡和張延齡。
因爲張延齡現在正在爭取封侯,需要一個表現的機會。
就看看你們會不會做事了,有本事你們當個鐵公雞什麼都不出,讓弘治皇帝深感失望,讓皇后埋怨你們不會做事!
“六百萬錢,並非天文數字,謝閣老何不試試呢?”沈溪眨眨眼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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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那一章到家後現寫,希望能準時給大家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