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暗自心驚,你這麼完備的計劃,我都是在聽你說了之後纔想明白,而這計劃在你看來也只是下下之策而已,你還想用賣鹽引的銀子來充作軍用?
唐寅問道:“沈中丞之前說不會在此事上貪污受賄,又如何能有多餘的銀錢?”
沈溪笑而不語,好似在說,山人自有妙計,現在無可奉告。
這下唐寅更鬱悶了。
在遇到襲擊的關鍵時候自己先逃命,落了個不義之名,在謀略上又輸給沈溪,現在又發現無法得到沈溪的信任……他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了!
我堂堂江南第一才子,在學問上落於人後也就算了,難道處處都不如人?
如今他愈發想知道沈溪會在出售鹽引的時候會玩出什麼花樣來,在跟布政使司衙門交惡的情況下,他覺得沈溪沒有任何機會把鹽引變成銀子。
沈溪看着唐寅失魂落魄的背影,暗自搖頭:“可惜,一代才子始終沒辦法從時代的侷限中走出來,要到底怎麼培養,才能讓他綻放光彩呢?”
一整天時間,城裡都在沸沸揚揚傳播昨夜教坊司發生的事情,這年頭茶餘飯後沒多少談資,在城中屬於平民男子可望而不可及的教坊司,居然被官府給查封了,還是新任少年督撫親自上門拿人,事情說出來都帶着那麼一抹傳奇色彩。
而此時,始作俑者沈溪,正在官驛後院照顧他那些農作物。
這段時間天氣晴朗,秋老虎來勢洶洶,日常氣溫都在三十度以上,因此才種下幾天,玉米和番薯就已經出芽了,這在沈溪看來屬於階段性的成果。
沒有肥料,沈溪又不想用最原始的方法,畢竟後院是給女眷住的地方,總不能太過骯髒,便讓朱山和秀兒去水塘裡掏了些淤泥回來,淤泥中養分不少,再加上後院本就是種植花草的熟田,玉米和番薯對於生長環境的要求又不是很高,他相信這些肥料已經足夠。
就在沈溪這個獨臂大俠一個人在田裡忙活時,朱山走到田邊招呼:“老爺,我爹讓您出去看看,說是有人擡了幾大箱子錢過來,想要贖人。”
沈溪頭都不擡一下:“跟來人說,無論多少銀子,都別想贖人,本老爺心裡這口氣還沒消呢。”
朱山有些着急:“不行啊,老爺,那個人跟咱走了一路,好像……老爺稱呼她玉當家……”
沈溪本來蹲在田壟間,仔細查看幼苗的生長情況,聞言不由擡頭打量朱山。別人可能會打誑語,可這傻妞就沒長會說謊的腦子。
那就是說……玉娘到廣州府來了?
“看來我沒猜錯,玉娘果然另有差事在身。”
沈溪站了起來,走出田間,來到古井邊準備洗手,俯下身時發現一隻手很不方便,這會兒黛兒她們又都在房裡,他不想只是爲了洗手就叫人,那會顯得他很沒用。
朱山自告奮勇:“老爺,我來幫你洗。”說完便伸出一雙手,把沈溪的手給抓住,然後往盛滿井水的木盆裡塞。朱山沒有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覺得幫沈溪洗手天經地義。
沈溪趕緊道:“喂喂,你輕點兒,老爺我的手又不是石墩子,使那麼大勁兒幹什麼……說了輕點兒,捏壞了你賠啊?”
朱山本來高高興興爲沈溪洗手,可被沈溪數落兩句,神情馬上變得落寞。
她不太介意別人說她笨,因爲她知道自己本來就很笨,她討厭的是別人說她粗手粗腳。
她在沈家已經四年,當初來的時候她還是個十四歲的傻姑娘,但現在她已變成十八歲的傻大姐,她不再什麼都不懂,至少這會兒她已經在爲自己的將來考慮了。
不止一個人跟她說,女人傻點兒沒關係,夫家介意的不是你傻,女人無才便是德嘛;你力氣大正好,夫家多個做體力活的求之不得,況且你屁股大好生養……聽到這些話,朱山簡直以爲自己可以做賢妻良母。
可馬上一盆冷水潑到她頭上。
夫家最忌諱的就是女人粗手粗腳,做事沒個分寸,不會算賬無法持家,出門就迷路……最後朱山意識到,自己還是在沈家當丫頭好,不愁吃穿,有銀子攢下來買好吃的,還有老爹平日會給她買雞腿和零嘴,晚上困了就睡,白天餓了便吃,沒有比留在沈家更好的了。
如今沈溪的數落,結結實實傷到了女孩子的自尊。
“洗……洗完了,老爺如果覺得不乾淨,找幾位夫人再洗洗,我先出去幹活了。”朱山端起水盆把贓水潑了,悶悶不樂出了後院門。
沈溪這才發現,粗心大意的朱山居然沒給他找布擦手,正要往身上抹,謝韻兒走過來把隨身的手帕遞上,埋怨道:“相公平日那麼會疼人,怎就不知疼惜朱家妹子呢?”
“……誰?”
沈溪一隻手在手帕上蹭了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打量謝韻兒。
謝韻兒沒好氣地說道:“相公,小山年歲不小了,十八歲了還沒嫁人,再過幾天小玉就要成婚,小山能沒心事嗎?這時候你卻偏偏戳人家女孩子的傷心事,你不知道小山最討厭別人說她粗手粗腳嗎?”
沈溪總把朱山當作男孩子看待……當然這個男孩子清秀得過分了點,根本就沒意識到朱山其實是個長大了會思春的姑娘。
“這個問題……”
沈溪搖頭笑笑,無奈地說道,“以前我本想把她許配給王家少爺,可這會兒王家少爺在北關,估摸還得有個一兩年才能回京。要不你去問問小山的意思?”
謝韻兒搖頭道:“相公看來不太明白小山的心意,以前妾身問她,她說雖然不奢求能找個跟相公一樣有狀元之才的,但也不會找個沒腦子的莽夫,不然就笨到一塊兒去了……”
一句話就讓沈溪無言以對。
可不是,朱山已經夠缺心眼兒的了,再把她許配給同樣缺心眼兒的王陵之,看起來似乎挺般配,但彼此長處短處一樣,完全做不到優勢互補。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這年頭但凡有點兒才學的公子哥,夢中情人都是跟謝韻兒一樣的大家閨秀,誰想找個身強力壯的傻大姐回去當妻子?
沈溪笑着說道:“爲夫這麼優秀,天下間只有一個,便宜都讓韻兒你佔了……小山如果不轉變思想,一輩子當老姑娘吧。”
被謝韻兒埋怨地推一把,沈溪笑着往前院去,笑容慢慢變淡……跟玉娘相見,決不能掉以輕心,板起臉故作正經是最佳的選擇。
……
……
到了前堂,只見玉娘一身男裝,英姿勃發地坐在那兒,她身後侍立同樣身着男裝俊俏異常的雲柳和熙兒。
院子裡有幾個扛扁擔的力夫,身邊放着幾口箱子,應該是玉娘帶來的贖金。
見到沈溪進來,玉娘起身抱拳行禮,沈溪擺擺手示意不用多禮。等沈溪坐下,玉娘卻不敢落座,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兒。
沈溪微微一笑,問道:“能在廣州城再見到玉當家,實在讓本官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玉當家這是返京帶了哪位部堂的吩咐,回來找本官傳達指示的?”
玉娘聽出來沈溪言語間多少有嫌隙,趕緊解釋:“沈大人言笑了,前後不過月餘,在下豈有時間往返京城?今日前來,不過是想請沈大人賣個面子……”說到這兒,玉娘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眯着眼打量玉娘,無事不登三寶殿,估計玉娘老早就在廣州府了,只是他昨晚在教坊司拿人後,玉娘不得不現身求見。他道:“玉當家不是外人,請講吧,所求何事?”
玉娘道:“請大人高擡貴手,放過廣州教坊司當家人蘇繡及其部屬人等。”
出自教坊司的廠衛密探,今日上門來贖另一處教坊司的上下人等,看起來合情合理,或許這玉娘跟蘇繡是“故交”呢?
廠衛既然在汀州府教坊司內設置密探,那廣州府教坊司內同樣設有密探在情理之中,玉娘和蘇繡不但是教坊司同行,甚至是廠衛的同僚。
沈溪道:“玉當家,不是不給你面子,本官昨夜被打,此事證據確鑿,如今本官的傷還在這兒擺着,玉當家是否需要驗傷?”
玉娘當即搖頭表示不用。
“既然這廣州府教坊司毆打朝廷命官證據確鑿,就這樣讓本官放人,本官以後如何服衆?唉,本官實在左右爲難啊!”沈溪嘆道。
玉娘笑道:“所以在下特意爲沈大人準備了一些您能用上的東西,卻不知沈大人覺得能否彌補一二?”
沈溪打量外面的箱子,問道:“就這些嗎?”
玉娘向雲柳使了個眼色,雲柳當即出門,讓力夫把箱子擡進來,打開來一看,上面一層是絹布,沈溪往下稍微撥弄,發現下層都是砌好的雪花銀錠,幾個箱子加起來足有幾千兩。
玉娘問道:“卻不知這些是否能讓沈大人消消火?”
沈溪道:“玉當家好大的手筆。本官倒是想問問,玉當家爲何要將教坊司的人贖出去?如果是爲了舊情,恐怕玉當家不會現身吧?”
明擺着玉娘早就到了廣州府,一直隱身暗中行事。沈溪這頭抓人,她馬上露面,說明蘇繡等人跟玉娘要辦的差事有關。
玉娘滿臉都是爲難之色:“沈大人,不是在下不肯告知,實在是此事關係重大。沈大人請放心,在下肩負的差事,絕不會影響您在廣州府要做的事……請沈大人務必通融!”
“玉當家如此有誠意,本官想不賣面子都不行,來人啊,將罪女蘇繡等人釋放,讓她們回教坊司。”
沈溪吩咐完畢,又看了看如釋重負的玉娘,嘴角浮現一抹神秘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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