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內頓時鴉雀無聲。
很多人都在考慮夏寬的話,若真如夏寬所言,那沈溪確實可以從佛郎機人那裡得到海鹽,而且還不用根據與大明內部販賣茶葉和鹽需要鹽引的制度,想跟佛郎機人買多少,就能買多少。
林廷選是聰明人,他最初也很擔心,但隨即笑道:“諸位不必擔憂,就算南洋有大批海鹽,我等也毋須擔心。拿鹽引到鹽場提鹽,與跟佛郎機人買鹽不同,督撫衙門可沒那麼多銀子。”
在場的官員一聽,馬上臉色好轉,紛紛點頭應是。
仔細一想,可不是麼,督撫衙門現在不是跟佛郎機人伸手拿鹽,而是去買鹽,需要成本,督撫衙門就算賣了鹽引,所得銀錢也要上繳朝廷,拿什麼來跟佛郎機人買鹽?
章元應暢快地笑道:“林臬臺說的是,沈溪小兒從何得來銀子買鹽?哈哈,到頭來他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旁邊有人幫腔:“藩臺大人和臬臺大人說的極是,那姓沈的本來就爲籌措軍餉的事發愁。他沒錢,拿什麼買鹽?”
這時夏寬又不合時宜地說了一句:“諸位大人怎麼就沒想明白呢?若督撫衙門與佛郎機人以茶換鹽,連買茶引的錢都省下來了,如此一來,與佛郎機人貿易賺取的差價,恐怕是幾倍的利潤啊……”
章元應和林廷選等人,瞬間面如土色。
他們只是想到沈溪需要花錢去跟佛郎機人買鹽,卻沒想過沈溪可以不用茶引,就可以把茶商的茶葉販賣給佛郎機人,可能一斤不過二十文左右的粗茶,就能從佛郎機人那裡換取幾十斤上百斤的海鹽,而一斤海鹽至少可以賣三十文,這就是對外貿易的鉅額利潤。
“砰!”
章元應惱羞成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讓在場人的神經都繃緊了。
章元應緊繃着臉說道:“想跟佛郎機人以茶換鹽,也要先問問我們藩司衙門是否同意,看看哪家茶商和鹽商敢去督撫衙門賣茶買鹽引!”
林廷選釋然:“還好地方茶商和鹽商都在藩司和臬司控制之列,只要讓人把話傳下去,誰人造次便將其茶葉和官鹽查扣,殺一儆百!”
這次所有人沒有急着高興,全都側頭看向夏寬,想聽聽他有什麼說法。
夏寬這會兒無奈搖頭,他發覺眼前這些精明世故的老狐狸,在官場上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搞政治傾軋是一把好手,但在跟沈溪的這場較量中,他們幾乎和傻子無異!
夏寬拱手行禮,正色道:“敢問幾位大人,佛郎機人若不將鹽運送到廣州,而是送到福州、泉州當如何?督撫衙門提調的是閩地、江贛和浙南茶商手中的茶葉,幾位大人如何利用廣東布政使司衙門的影響力,阻止督撫衙門與佛郎機人交易?”
章元應和林廷選,別說是吱聲,連屁都沒了。
在以前,廣東、廣西、湘南地區提鹽必須要從廣東、海北鹽課提舉司所轄鹽場提取,布政使司衙門不允許鹽場放鹽,沈溪空有鹽引只能望鹽興嘆。
可現在情況卻不同,督撫衙門決定直接跟佛郎機人以茶換鹽,那他還用留在廣東的一畝三分地?
直接去福建的福州或者泉州港,那裡也是大明對外貿易口岸,甚至去別的海港城市都可以,只要沈溪手上擁有朝廷賦予的跟佛郎機人的貿易權,就算港口不開放,沈溪也能讓其開放。
沈溪人都不在廣東了,你怎麼用權力威脅地方商賈?
沈溪把生意交給別的地方的商賈,廣東的鹽商和茶商都跟着布政使司衙門喝西北風,除非你能把大明所有商販都威脅到,不許他們跟沈溪交易!
更加要命的是,沈溪沒從鹽場提鹽,鹽場沒有鹽引跟朝廷申報來年鹽場補給,竈戶一年努力打了水漂,肯定會鬧事。
製鹽畢竟需要人力成本。
沈溪所做這一切,都是利用他手頭上的合法手段,通過跟佛郎機人貿易的權限,在不需要茶引的前提下,賣出茶葉獲得海鹽,賺取鉅額差價,如此一來剿匪的軍費就有了。
在場的官員和幕僚,包括右布政使章元應和按察使林廷選,皆都鴉雀無聲。
此事辦砸的後果,不但地方財政要虧上一大筆,同時也無法對鹽場和支持布政使司衙門的本地士紳商賈交待,更加要命的是,回頭朝廷一定會追究責任,他們中大多數很可能會被罷官免職。
夏寬自知說出這些話來,已經爲在場之人不容,爲了避免自己成爲被遷怒的對象,早走爲上策。
夏寬起身行禮:“諸位大人,在下該說的話已經說完,想來沈督撫之所以留在廣州府多日,是要暗中與佛郎機人洽談以茶換鹽的細節,如今事情既然定了下來,不日就將動身前往福州。若要挽留,似乎……還來得及。在下先行告退!”
說完這些話,夏寬無奈搖搖頭,站起身來從側門退出廳堂。
夏寬倒是走了,在場的官員卻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擺在章元應和林廷選面前的只有兩種選擇,要麼坐以待斃,要麼挽留沈溪。或者還有一條路,那就是跟沈溪火拼,但沈溪如今擁有都指揮使李徹的無條件支持,拿手頭上的衙差去跟沈溪的親兵拼命,無異於雞蛋碰石頭。
……
……
而此時驛館內,沈溪心情大好,朝剛領了三十兩俸祿高興得昏了頭的唐寅一擺手,道:“伯虎兄還愣着幹什麼?回客棧收拾行李,今天我們出城北上,往福州去!”
唐寅這時纔回過神來,詫異地問道:“沈中丞,您這是上演哪出?這鹽引的事尚未得到解決,我們怎麼往福州去?莫不是鹽引都留給藩司衙門?”
沈溪道:“誰說的,這不剛跟佛郎機人商量好,讓他們把鹽運到福州,我們再從那邊把茶葉和瓷器賣給他們。城外提鹽的百姓,只管讓他們回城,到鹽倉內提取鹽,若有不足的,等從福州城調運鹽過來,讓百姓再提取就是了。”
唐寅張了張嘴,終於意識到在廣州府的事情已經徹底結束,管他孃的廣東布政使司,去他孃的鹽場,老子不跟你們玩了,後會無期吶。
唐寅眉開眼笑:“還是大人英明,在下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好,我這就回去收拾行李。”
大才子就是大才子,比布政使司那些老頑固想事情要快得多,沈溪大致一說,他就明白其中的關鍵,眼下只要跟着沈溪到福州城去,安安心心領未來幾個月的俸祿就行了,督撫衙門馬上會成爲閩粵桂三省最有錢的衙門,而沈溪手頭上又沒多少人,那他唐寅以後就是錦衣玉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笑着往內院去了,讓謝韻兒等女收拾行李,準備啓程去福州。
這邊沈溪和唐寅剛離開大堂,官驛驛丞丁鉉從門簾後面匆忙到了側院,趕緊叫來人叮囑兩句,讓其火速去布政使司衙門通風報信。
沈溪這頭已經把行李什麼的都收拾好,連鹽引和之前販賣鹽引所得的銀錢也都收拾妥當,正準備裝車上路,就見朱起匆忙過來道:
“老爺,跟你預料的一樣,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官轎都來了,這會兒章藩臺和林臬臺正在前堂恭候。”
沈溪在朱起耳邊小聲叮囑:“派幾個人,去將青衫先生和他的家眷接到安全的地方。”
朱起點頭:“是,老爺。”
等一切交待好,沈溪才一臉傲慢地來到正堂,章元應和林廷選以及一衆官員少了之前的傲慢,皆起身相迎:“沈中丞,給您請安了。”
沈溪嘴角露出個冷笑:“喲呵,這是什麼風,竟將諸位吹到我這小衙門來了?”
章元應陪笑:“督撫大人言笑了,您是三省督撫,自然也是我們廣東的父母官,你的衙門是這廣東地面最大的衙門,我等前來拜訪是應該的。”
沈溪就好像聽到一個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諸位真是讓本官受寵若驚吶!本官先謝過諸位的好意,來到廣州府已經有一段時間,叨擾之處還望見諒,以後再見面時,應該是本官領兵前來平息地方盜寇……今日本官就將動身北上,就不勞煩各位了,告辭告辭!”
“別,沈大人……您看,您這說的是什麼話?”
章元應這會兒簡直要把沈溪當成爺爺供着了,趕緊拉住沈溪的手臂,一臉情真意切地說道,“您這要是走了,朝廷一定以爲地方有所怠慢,何況您的鹽引之事……不也還沒着落嗎?”
“下官跟地方士紳和鹽商說了,他們很願意爲沈大人分憂,這不……人都在外面候着了,一引鹽十四文……哦不對,是二十文。畢竟還要給沈大人留部分作爲軍餉之用。”
沈溪臉色一變:“聽章藩臺的意思,本官是要將鹽引加價出售咯?那豈不是讓本官知法犯法?林臬臺,《大明律》中,對於加價出售鹽引的罪過,是如何界定的?”
林廷選非常鬱悶,這種時候又用得着我了,你背《大明律》比我還熟,怎麼不自己說?
林廷選道:“回沈中丞,《大明律·戶律》所載,凡客商買鹽引勘合,中途增價轉賣,買主賣主各杖八十。監臨官員者,侵奪民利,革職,杖一百,徒三年!”
沈溪點頭道:“章藩臺聽到了,你這是想讓本官知法犯法啊!”
章元應苦着臉道:“那大人,就直接十四文出鹽引如何?外面士紳商賈可都等着呢。”
沈溪滿臉笑容如沐春風,道:“本官正有此意,不過在諸位到來之前,本官已將鹽引悉數售出,諸位下次請早。哦不對,下次諸位請到廣東鹽課提舉司商議買賣鹽引之事,本官只負責這這一季的鹽引。恕不遠送,本官這就要走了,告辭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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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天子同時還是一個軍事作者,猶記《鐵骨》軍魂,在這個特殊的日子,大吼一聲:九一八,勿忘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