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梅達來的時候城牆周圍連個百姓的影子都見不到,可阿爾梅達走時,出來“歡送”的百姓已經把街道擠得滿滿當當。
萬人空巷,敲鑼打鼓,不亞於沈溪當日領着四千將士凱旋時的盛況。
這些金髮碧眼的鬼子讓我們擔驚受怕半個多月,現在知道我們大明的厲害了吧?管他家裡是不是揭不開鍋,管他年貨有沒有采辦齊備,先出來把熱鬧瞧了長把臉再說。
百姓看着阿爾梅達等佛郎機人灰頭土臉離開的樣子,心裡別提有多開心了,可一轉眼便不由去想,我下頓吃什麼?不過管他呢,今天爽快了,明天餓死也值。
三艘噸位約爲八百噸的蓋倫帆船被大明官兵接收,船上的火炮、炮彈一應俱全,每一艘船都是一艘絕佳的戰船,這可比之前沈溪自布政使司“借用”的鳥船和烏尾船雄偉多了。
很多百姓均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船隻,爭相彙集到港口瞻仰。
沈溪氣定神閒地走下城頭,這會兒廣州知府和番禺知縣、南海知縣等人已經率地方士紳前來慰問,知道沈溪又爲朝廷立下大功,早點兒巴結,免得等沈溪加官進爵後連鼻息都仰不到。
“沈大人,功高蓋世啊……”
“沈大人,剿匪有功,回京後陛下定當委以重任……”
諂媚的話千篇一律,毫無新意,沈溪虛與委蛇,寒暄大約半個時辰才“突出重圍”,大冬天的渾身擠出一身汗。
沈溪回到督撫衙門,三司衙門也派人前來恭賀,就連一向看不慣沈溪的章元應,也不得不第二次派人前來恭喜。
這真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沈溪自雷州府剿匪歸來時,章元應親自出城迎接,說了幾句客套話,轉頭就去羅織沈溪的“三大罪”,如今奏本還在送往京城的途上,結果這三大罪已經被沈溪推翻,估計這會兒老臉已沒地方擱了。
章元應不會親自前來給沈溪道賀,只是派了幾個幕僚,老氣橫秋,一看就是讀書讀糊塗了的那種,沈溪懶得理會,隨口應對幾句便把人打發了。
沈溪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都指揮使李徹親自上門恭賀。
沈溪先是領兵蕩平粵西南之匪寇,令佛郎機國賠了夫人又折兵,還被迫把呂宋交給大明,李徹自覺有輔佐之功。
之前李徹便“站隊”果斷,從開始就站在沈溪一邊。
這會兒正是章元應和林廷選灰頭土臉的時候,李徹卻從無像現在這般揚眉吐氣過,李徹第一次感覺自己這個廣東都指揮使腰板無比的挺直,現在即便面對藩司和臬司衙門的主官也底氣十足。
“沈大人,此事您打算如何跟朝廷奏稟?”李徹將最關心的事情問出來。
沈溪當然明白李徹指的是什麼,笑了笑回道:“本官會在奏本上,多替李將軍美言幾句。”
李徹感恩戴德:“謝沈大人。”
爲了讓李徹放心,沈溪當着他的面,將今日之事寫成奏本,並且給李徹看過,李徹見到上面特別提到廣東都指揮使司大力協助,便感覺功勞已經飛到自己頭上來了,沈溪鼓勵地說道:“李將軍,來年北上與匪寇一戰,你可要鼎力相助啊。”
李徹恭敬領命:“是,沈大人!”
一個正二品掌握一省軍權的大將,對沈溪這個正三品的文官畢恭畢敬,就差拜入門下口稱恩師了,這一幕看起來荒唐,但卻是這個時代文臣武將地位的真實體現。
論在朝中的影響力,李徹給沈溪提鞋都不配。
沈溪本身就是翰林官,兼着東宮講官和日講官的差事,沈溪有這次功勳打底,回去後若是平級調動,可以直接擔任六部侍郎或者大理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這樣的官職。或者皇帝覺得沈溪年少,繼續留他在東宮擔任講官,那沈溪很可能會掛上翰林院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的頭銜。
以沈溪如今的年歲,以後入閣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李徹心頭振奮,幸好當初沒聽章元應和林廷選的讒言,這兩個老傢伙已經半身入土,將來能有什麼出路?
一個從二品的右布政使,一個正三品的按察使,調到京城也不可能擔任六部侍郎,而且這倆老傢伙沒在翰林院履職的經歷,根本就不要想入閣。
李徹心想:“要選靠山,就該選沈大人這樣年輕有爲前途可期的,就算沈大人將來不爲閣臣,以他如今在功勳,奉調九邊的話指不定就是三邊總督,會取得跟馬尚書和劉尚書一般無二的功績,若我能奉調在側輔佐,將來封侯未嘗可知!”
恭賀之後,李徹打道回府,剛到家就指示給沈溪準備良田美宅。
知道沈溪在廣州城裡租院子住,李徹馬上爲沈溪準備大宅一座,僕婢各十人;知道沈溪不喜歡六丫這樣的小丫頭,馬上讓人去城裡找妙齡少女,爲沈溪送去;知道沈溪要在城外找試驗田栽種玉米和番薯,趕緊叫人準備良田百頃。
李徹學聰明瞭,沈溪不缺錢,或者說缺錢也不能直接收他送去,因此乾脆就不送銀子,而是從沈溪和他身邊家眷的生活需求着手。
沈溪血氣方剛,對女人自然有需求,而沈溪家眷想必對收到綾羅綢緞感到滿意,又聽說沈溪有個從鄉下來的老孃,應該喜歡金銀玉器,尤其是什麼羅漢觀音佛像,立即找人去打造幾個,找機會給老夫人送去。
再聽說沈溪出入都乘馬車,便給沈溪找轎子和轎伕,必須是八擡大轎,轎伕還得找那種老把式,八個人要做到進退有度,步調一致,這樣沈大人在轎子裡便會感覺如同坐在平地上一般。
沈大人深受百姓愛戴,若出行被那些刁民擋駕就不好了,開路官兵一定要有,儀仗也一定要置辦齊全,甚至規格可以再提升點兒……
沈溪猶自矇在鼓裡,另一頭李徹已經做好準備,就等開年那幾天對沈溪展開糖衣炮彈的轟炸。
……
……
沈溪回到家,自然成了家裡的大英雄。
令佛郎機人灰頭土臉、大明百姓皆都愛戴稱呼“沈青天”,官宦、士紳也都來送禮,這足以說明沈溪在粵省政績卓然。
周氏把家中之前收到的大紅綢緞做成衣服,穿在身上,樂得合不攏嘴……周氏這輩子還沒穿過綾羅綢緞,摸摸那面料,再看那光鮮的顏色,別提有多牽扯眼球了。在周氏看來,旁人望向她的目光裡全都是羨慕嫉妒恨,她很享受這份榮耀。
可在,在沈溪看來,老孃穿一身大紅衣裳,就好像要改嫁一樣,要有多彆扭就有多彆扭。
“娘,這料子的顏色太過鮮豔,不適合您。”沈溪直接了當指出來。
“臭小子,就知道打擊你老孃,這是孃親自裁剪縫紉而成,準備當過年衣裳穿的,你卻說不好看,那你給老孃做一身好看的!”周氏對於自己親手做出來的新衣非常滿意,冷不丁被兒子數落,頓時垮下臉來。
沈溪道:“娘,這大紅衣衫太刺眼了,我看還是換匹素雅顏色的料子做一身,如果時間來不及,可以從外面找裁縫到家裡來做。”
周氏氣呼呼地道:“你個臭小子,忘了當初是誰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剛到寧化縣城那會兒,老孃帶着黛兒去當裁縫,就是爲了賺幾個銅子讓你去跟先生學寫字,你倒好,現在嫌棄你孃的手藝不好?”
沈溪身邊的女人,除了林黛是跟着沈家從苦日子過來,別的人就算是小玉和謝韻兒,也都是在沈家發跡後才認識周氏。
在這些人看來,周氏是富貴命,從未吃過苦,周氏突然把以前帶着林黛出去做女紅賺錢的過往說出來,她們聽了心中一陣悽苦,紛紛來到周氏面前安慰。
沈溪搖頭苦笑:“娘,這都多久的事情了?別說了,孩兒並不是嫌你的手藝,只是覺得布料不好,你看讓孩兒親自爲您裁新衣可好?”
“你……你怎麼那麼不爭氣,你可是正三品的大官,連咱們寧化縣的縣令和汀州知府都沒你的官大,你居然又做農活又裁衣裳,讓人知道會被笑話的,還什麼沈青天呢,我看就是個毛頭小子!嗚嗚……這才幾天,怎麼就從小子變成大人了呢?嗚嗚……都怪他爹不好……那會兒家裡農活忙,說別纏着我卻老不聽,結果生下你這沒良心的小子……”
周氏沒來由開始抹起了眼淚。
沈溪無可奈何,對於老孃的胡攪蠻纏有了更爲深刻的體會,當下連忙道歉,然後和謝韻兒一左一右扶着周氏回房,待出來時沈溪才板起臉交待:“趕緊給爹寫信,娘不能留在廣州府,不然指不定會出事。”
謝韻兒也很無奈。
現在周氏儼然成爲家裡最不討人喜歡的存在,可偏偏周氏是她的婆婆,在世俗禮法中不管是她還是沈溪都應該孝敬,而不是直接把人送走了事。
若被人知道,會被戳脊梁骨的!
周氏回了房間,外面總算太平了些,沈溪道:“年關快到了,多采辦一點兒年貨回來,人在異鄉,難得家人還都湊在一塊兒,好生過個團圓年,年後要不了多久我又得領兵北上,跟匪寇周旋,這次或許就要三五月不能歸家。”
謝韻兒最怕沈溪說分離,但又得理解相公爲國事操勞,這是身爲沈家大婦的覺悟。謝韻兒道:“相公放心,無論您是否在家,妾身都會把這個家打理好,絕對不會出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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