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裡山花爛漫,蟲鳥歡快鳴叫,柳樹披上盛裝,連續幾場大雨下來,穿城而過的西江水也恢復了以往的高度。
隨着地方安定南來北往的客商增多,加上城裡百姓遊玩踏春的人不少,城中幾條商鋪林立的街道跟着變得熙熙攘攘。
印刷作坊刊印出來的《說岳全傳》和《童林傳》賣得很好,之前韓五爺說書帶來的轟動效應,很多人都知道故事的詳細內容,拖家帶口去聽書終歸不怎麼方便,不若自己買一本回去看。
從最初只是讀書人去買書,發展到後來變成了整個士紳階層的事情,最後城中那些富戶或者是識字的人也會省下錢去買上一本算是跟上潮流,城中書店着着實實大火了一把。
隨着書籍的暢銷,帶來的卻是茶肆生意的相對冷清。韓五爺仍舊跟以往一樣每天說書,而且說的都是新故事新內容,但城裡說書的不止一家,一些大的茶樓、酒肆同樣說書,並以此爲賣點。
別的茶樓酒肆,講《說岳全傳》的有之,講《童林傳》的有之,就算沒有韓五爺講的《封神演義》和《三俠五義》故事新穎,但人家也是照着沈溪印出來的書講的,對於沒聽過的人來說同樣精彩。
百姓可選擇的地方多了,去茶肆聽書並引以爲時髦的風潮漸漸過去。
沈明有當掌櫃後,雄心勃勃想大幹一番,覺得貴賓桌賺錢多,乾脆由四張桌子增加到十二張,又將店鋪裡裡外外粉刷一新,興高采烈等着貴客盈門。
但隨後他才發現,這城裡人也不是誰都揮金如土的,每天花兩百文錢坐在貴賓桌聽書還是件非常奢侈的事。
到後來,十二張桌子別說坐滿了,慢慢竟到無人問津的地步。
就算以前那些出手闊綽來聽書的,也覺得貴賓桌設得太多,坐下來聽書並不能彰顯其尊貴的身份。
坐慣了貴賓桌的士紳自然不會自損身份去坐普通座位,最後那些老主顧竟然一個都不來了,乾脆去別的茶樓聽《說岳全傳》和《童林傳》。
大型茶樓乾淨雅緻,雖然沒貴賓座但人家有雅間和包廂,花錢少不說,得到的服務還更加優良。
事前誰也沒料想到,那些原本一場不落的有錢人竟也學得精明,新掌櫃沈明有上任後的幾把火全部宣告失敗。
隨着《說岳全傳》和《童林傳》兩本書在城中熱銷,說書這門當也從茶樓酒肆發展到坊間市井,本來作爲聽書消費主力的普通老百姓,也因爲鄰里之間講這兩個故事的人多了,慢慢失去了光顧沈家茶肆的興致。
到四月底,沈明有接手茶肆不到一個月時間,生意就從高朋滿座變成門可羅雀,每天僅能靠夜場勉強維持運營。
沈明有本來就不是勤快人,最開始也是一股腦熱情,以爲能賺大錢,幹勁還算足,等發覺茶肆生意不好後,他就開始從賬上支銀子供自己揮霍,對於經營茶肆開始聽之任之。
李氏進城後便借住在沈家大房那邊。
李氏決定讓沈明有留下後,便將老實巴交的三兒子沈明堂送回鄉下務農,隨後讓沈明有在茶肆旁租個地方住,少了對沈明有和茶肆的監督。
老太太心裡最記掛的還是肩負一家人希望的秀才公沈明文。
對於爲人精明看起來似乎挺能幹的二兒子沈明,李氏還是很信任的,茶肆生意完全放手,可到了月底交賬的時候,數目跟她的預期大相徑庭。
原本一個月能有二十兩銀子淨收入的茶肆,在四月裡一共才收入七八兩銀子,這還得益於前半月韓五爺打理。
四月二十八這天下午,李氏來到沈溪家,把沈明有和沈明鈞夫婦叫了過來,也是想問問爲何茶肆收益降低。
“娘,這不是因爲大哥住客棧,咱要從賬上支銀子給大哥一家,再者我剛接手,之前添置桌椅板凳,還要租地方住……這茶肆生意講究細水長流,不能着眼於一時。”
李氏一聽,覺得沈明有這解釋合情合理,小財不出大財不入,之前沈明有添置桌椅和粉刷店鋪的事她也知道,其實這些用不了幾個錢,但老太太住在鄉下二三十年,對於城裡的物價不太有概念,以爲會花不少銀子。
等李氏跟沈明有離開,周氏纔對丈夫提了一嘴:“不知這月茶鋪營收是多少?”
以前茶肆是周氏管賬,她就算不識字,但爲人精明,對於賬目向來熟記於心。
沈明鈞則太在意這些,以前都是韓五爺把賬目做好交給他,他讓沈溪看過後就給周氏保管。
“賬上七八兩吧,確切的數字娘沒告訴我。”沈明鈞也不太確定。
沈溪本來跟林黛在屋子裡偷瞧,這時候他出來說道:“爹,咱把鋪子交出去的時候賬上可有二十多兩銀子,如果說現在只剩下七八兩了,那就不是營收,而是虧大了。”
周氏蹙眉:“臭小子不懂別瞎說,畢竟是你二伯,生意賺了錢也是沈家公有的,說他壞話沒你的好。”
沈溪只好道歉,說了兩句軟話,周氏纔不再訓人。其實周氏自己心裡也懷疑,賬目她沒接觸,這大半個月下來茶肆那邊到底什麼情況她沒過問,賬冊都是沈明有做的,其中難保沒有貓膩。
等沈明鈞再去沈溪大堂伯家看老太太的時候,周氏提醒讓丈夫跟老太太把賬目要過來看看,結果李氏管賬管得嚴實,怎麼也不肯把賬本交給沈明鈞。
老太太擔心沈明鈞夫婦不甘心把生意交出來,會趁着沈明有當掌櫃收入少的時候就着賬冊詆譭沈明有的辦事能力,進而懷疑她的決定。
李氏人老,想得也複雜,她沒曾想其實沈明鈞夫婦只是不想讓沈明有做事沒人監管,進而肆無忌憚地佔爲己用。
老太太不肯交賬本,周氏自然不會多嘴,只是心裡隱隱有些擔心……現在沈家少了沈明文廩生的廩餼銀和俸米,若是茶肆那邊經營再出現問題,生活恐怕比起以前還要艱難,不過這一切都老太太決定的,既然她相信二兒子那就等着結果出來再說吧。
周氏更願意打理手頭上的生意,藥鋪這邊顧客盈門,加上印刷作坊不斷地推出行說本,如今《說岳全傳》和《童林傳》都已經出到了第四冊,銷售火爆,她兩頭跑竟有些忙不過來。
印刷鋪子月底結賬,才賣了半個月的書,刨去請人還有買工具和書紙油墨的錢,已經開始盈利。
第一個月就拿回投資並賺錢,這讓周氏和惠娘非常開心,月底這天,沈明鈞在王家那邊不回來,兩家就聚在一起吃飯,其實算是擺慶功宴。
這天下午惠娘老早就讓寧兒去買回青菜、菇類和肉食,但藥鋪忙到入更才關門,天黑了現做的話顯得太過倉促,估計還要等一個時辰才能吃上飯。
沈溪提了個主意,乾脆不那麼麻煩,就用小鍋竈來“涮火鍋”。
“小郎,咱正經吃飯,你說用湯水就這麼把肉和菜涮一涮,能吃嗎?”惠娘向來都覺得沈溪腦子靈光,只是這次涉及到吃的方面的問題,她可沒盲目贊同。
沈溪笑道:“姨沒吃過怎知道好不好吃?姨和娘都太忙了,咱可以先試試,如果好吃的話,以後做飯可以省不少時間。”
“憨娃兒,你哪裡學來這些東西,咱以前在鄉下的時候,野菜經常煮着吃,這好肉好菜的煮熟了不能吃纔怪,但光吃這些不吃飯哪兒成?妹妹,我看這樣,咱以後早點兒收鋪子,讓寧兒和秀兒輪班回來做,別忙到太晚。”
寧兒的本職工作原本是留在後院打雜兼看顧陸曦兒,可在兩邊藥鋪生意都上了軌道無比繁忙,寧兒也被拉去新鋪子幫忙。
惠娘點頭:“這樣也好,大不了咱回頭看看再買兩個丫鬟回來,這樣她們幾個也不用太過辛苦。”
秀兒爲人憨實,聽到這話趕緊申辯:“奶奶,俺不辛苦,是奶奶您辛苦纔是。”
這話倒是兩家人都同意,要說這藥鋪裡誰最忙,肯定要數早出晚歸甚至晚上經常熬夜覈對賬目的惠娘,其實這主要是因爲她沒了丈夫,把所有感情都寄託在了生意上,以便讓自己不多想。
“是你們辛苦,我是掌櫃的,賺了錢都是我的。”
惠娘笑盈盈道,“這樣吧,今天先試試小郎說的吃法,不好吃的話,你們都賴小郎,可別怨我啊。”
兩家人開始樂融融地準備晚飯。
其實早在南北朝時期,人們便使用火鍋煮用來涮豬、牛、羊、雞、魚等各種肉食,到北宋時汴京的酒館冬天已有火鍋應市。但寧化地處偏遠,飲食文化非常匱乏,所以惠娘和周氏都不知道有這種吃法。
涮火鍋最重要的是小鍋竈,這滿屋子的人總不能圍在竈臺你一筷子我一碗地在大鍋裡涮肉。
沈溪把之前冬天用來取暖的火盆端了出來,從後院柴房找來木炭加了進去,再支起一個小鍋,簡單的火鍋就成型了。
吃火鍋肯定要擺在桌子上,惠娘怕在後堂生火引起火災就麻煩了,索性把八角桌擺到院子裡,兩家人坐着凳子圍坐在八角桌周圍。沈溪到廚房把他配好的作料拿出來,也就是蔥、蒜、豆腐乳、芹菜末以及鹽、香油等簡單調味品。
這時候沒有辣椒,火鍋鍋底也只是簡單地在白水裡加幹蝦仁、大棗、枸杞、姜、蒜、蔥段等。
周氏見狀不由罵道:“你個臭小子,感情早就想好這一出了?”
“娘,我看你跟姨都忙,所以想方設法給你們省事,如果覺得好吃的話,以後你們回來,咱生上火就可以吃不是?最多就是提前燒些米飯,就着菜吃就行。”
一桌子幾乎都是女人,這次輪到沈溪這個男人當家,吃火鍋是他提出來的,別人不會做,因此他指揮寧兒和秀兒去把菜和香菇洗乾淨,再把買來的羊肉和豬肉切成片,盛盤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