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之前一直覺得,宋小城在掌權後變得心浮氣躁,或許會貪戀手上的權力而逐漸背離,但見宋小城在福州城盡心盡力做事,頓時放下心來。
宋小城如今已是兩個兒子的父親,有了責任心,手下弟兄逐漸多了起來。此時宋小城應該也意識到,他離開沈溪什麼都不是,甚至連當個混混都沒資格,當初也就是運氣好,跟絮蓮一起做了沈家茶鋪子的夥計,纔有今天的出息。
越是在社會中混得久,宋小城越能真切感受到權力的重要。
沈溪身爲翰林,又是東宮講官,在宋小城眼中已是很大的官,可汀州商會還是說垮就垮,只有如今沈溪身爲三省督撫,閩粵地方各級衙門纔對他大開方便之門,這些政治上的便利,他身爲車馬幫當家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大人,這裡有夫人的信函。”宋小城把一封信交給沈溪,語氣恭恭敬敬。
“嗯。”
沈溪點了點頭,將信接過來。
原來是謝韻兒代表家人寫給他的信,信函內容跟他在南澳島上收到的那封信一模一樣,應該是謝韻兒怕他在出征途中收不到信,所以寫了兩封內容相當的信函。這一封之所以送到福州城,也是知道他北上途中會途徑福州,怎麼都會收到。
匆匆看過信函,沈溪沒看到有新內容,便隨手放到了一邊。實際上,此時他更關心惠孃的情況。
算算日子,孩子應該已經出生,作爲惠娘腹中胎兒的父親,他很想知道惠娘和孩子的情況,是否大小平安,是男是女?
惠娘可不敢明目張膽給沈溪寫信,他只能去之前約定好的聯絡點,看看是否有通知的信函。
照理說就算惠娘怕打擾他,李衿卻是個慧黠的女孩子,知道什麼是沈溪出征在外所關心的,說什麼話才能讓沈溪覺得她是惠孃的好幫手,而不是令沈溪覺得她不堪大用,逐漸對她失去寵愛。
沈溪道:“今晚派個人過來,我把家信寫好,找專人將信送回去。記得做事別太張揚。”
宋小城連忙應是,在得到沈溪一番囑咐後,便帶着人離開。
沈溪並沒有急着進房寫家信,也沒想接見福建三司衙門的人,他此時無比牽掛惠孃的情況。
難得到了福州,可能未來幾個月都要帶兵打仗,在消息閉塞的閩北和浙南的崇山峻嶺以及荒涼的島嶼上渡過,再也沒有福州這樣優越的信息獲取條件。
宋小城帶着人離開後,沈溪把荊越叫進來,簡單交待幾句。
荊越皺着眉頭,不解地溫道:“大人,爲什麼要去渡頭拿信函?難道……信函中有什麼秘密情報?”
沈溪嚴肅地道:“老荊,具體情況別問,路上小心些,別讓人跟蹤,若被人發覺,導致信函內容外泄,很可能影響接下來的戰局!”
沈溪知道,不危言聳聽一番,荊越不會慎重對待,只有嚇唬他一下,纔不敢拿事情到軍中吹牛。
如今沈溪不知這封通知信函或者是口信是怎麼說的,全看惠娘和李衿如何行事。話說得隱晦些還好,若是把話挑明,而他又由於目標太大不能親自前往,事情泄露出去會對他的聲名造成很大影響。
畢竟惠娘是朝廷欽犯,李衿也是罪犯家屬,都是罪籍不說,原本還都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大明法度森嚴,沈溪從刑部撈人的舉動,罪無可赦,甚至可能抄家滅族,不小心謹慎可不行……
沈溪派荊越去了渡頭,一直定不下心來,沒過多久夜色便籠罩下來,他正要吩咐準備晚餐,侍衛進來通稟,說是福建按察使陶琰來訪。
沈溪之前看過來往公文,知道陶琰已在月前升遷爲浙江右布政使,即將前往赴任,這比歷史上陶琰升任浙江右布政使提前了一年。
沈溪對陶琰不算陌生,史書上大名鼎鼎的“青菜陶”,清正自守那自不用說,在沈溪頭年途徑福州城辦尚應魁和訾倩案子時,陶琰對他幫助很大,事後上報朝廷,沈溪着重提到陶琰在這案子中的剛正不阿。
畢竟尚應魁官品比陶琰高,陶琰屬於下級彈劾上司,最終彈劾成功,最後尚應魁罪名坐實,陶琰提前獲得升遷是情理中的事情。
說起來,沈溪算是對陶琰升遷有幫助,陶琰在啓程趕赴浙江履職前,過來跟沈溪這個三省督撫見面,算是禮貌上的照會。
官驛正堂,沈溪見到了陶琰。
此時的陶琰,官品甚至在沈溪之上,儒學界的地位也遠比沈溪高,但跟沈溪見面還是要客客氣氣,平輩論交。
雙方拱手行禮,各自安坐。
在大明中期,巡撫和總督在各省的卓然地位沒有得到完全確立,地方行政、司法的最高長官並不把自己和總督、巡撫視爲上下級關係,只是把總督、巡撫當成朝廷臨時委派的欽差,心存敷衍。
“沈中丞,老夫先在這裡對您說聲恭喜。”陶琰坐下後上來便說了句讓沈溪摸不着頭腦的話。
沈溪微微皺眉,要說之前他認識的陶琰,可不是一個溜鬚拍馬之輩,說話中肯,就算老奸巨猾那也是儒者一貫作風,可這次陶琰上來就道恭喜,他只當陶琰恭喜他在這一年時間裡剿匪的成就。
沈溪問道:“陶臬臺……不對,應該稱呼一聲陶藩臺,在下領兵在外執行皇命,喜從何來啊?”
陶琰露出吃驚之色,問道:“沈中丞難道尚未聽聞,朝廷已有旨意要徵調你回京,出任延綏巡撫?”
沈溪聽到這消息,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是:“謝老兒,你不會坑人坑上癮了吧?”
以陶琰的性格,絕對不會無的放矢來這兒說沒譜的話。
陶琰說有,那就一定如此,只是因爲信息渠道的關係,這消息或許接下來幾日內就傳達到沈溪手裡,陶琰只是順帶過來提醒他一聲,別讓他錯過消息。
這消息對沈溪來說,根本接受不了。
延綏巡撫是什麼職位,沈溪比誰都清楚,這是個勳貴可以當但自己卻萬萬當不得的職務,他在榆林衛時就跟當時的延綏巡撫保國公朱暉扯皮,這會兒朱暉雖然人不在三邊,但他的勢力卻遍及三邊各處。
如果沈溪去西北,下面隨便一個總兵、參將都可能擁有侯、伯的爵位,能令他無法招架。跟誰鬥都好,就是別跟這些勳貴玩,因爲這些人鬥法不講規矩,而是論拳頭,自己拳頭本就不大,跟人比拼的結果就是自取其辱,黯淡收場。
“陶藩臺,在下並未聽聞此事,怕是道聽途說吧?”沈溪含笑問了一句。
沈溪嘴上說的輕鬆,但心中依然在大罵謝遷,連劉大夏、馬文升也沒放過,在他看來,謝遷、劉大夏和馬文升等人聯名向弘治皇帝舉薦讓他來東南履職,已經是在折騰他,他一介乳臭未乾的少年,一副小身板卻要扛起剿匪的大任,說是皇帝寵信有加,誰會相信?
擺明是折騰人,美其名曰磨礪!
結果閩粵這邊剛剛打開局面,沈溪有了剿匪的功績,眼看可以進一步擴大戰果,朝廷又要把他調往西北,難道是覺得東南剿匪沒起到“鍛鍊”的效果,準備換個地方繼續折騰……哦不對,是磨礪!
陶琰沒想到沈溪並無欣然之色,倒好似新差事有多艱鉅一般,他抱着謹慎的態度回道: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沈中丞還是在福州城多停留幾日爲好,朝廷旨意已在路上,只是老夫聽聞沈中丞是先調回京城,再行敘用,至於是否補延綏巡撫的缺額,老夫也不敢確定,一切以朝廷最終任命爲準。”
沈溪琢磨了一下,說道:“在下如今所領差事,理應迅速領兵北上,及早撲滅賊寇。若在福州城耽擱太久,而令盜寇肆虐地方,致未完成陛下交託之責,恐……”
陶琰打斷沈溪的話:“沈中丞還是酌情停留一兩日爲宜,東南雖有匪患,但屬纖芥之疾,怎及西北用兵來得緊要?若因沈中丞錯過消息而令西北生變,這責任沈中丞怕是承擔不起!”
話雖說得中肯,但沈溪聽了心裡卻不那麼舒服。
朝廷的公文尚未下達,你陶琰作爲福建按察使,就算如今升任浙江右布政使,憑什麼老早就知道朝廷的人事任免情況?瞭解還如此詳細,就好像你在京城安插有眼線,而且眼線傳遞消息的速度比朝廷驛馬還要快。
這很不正常。
但陶琰既然專程前來提醒,安的還不是壞心,這讓沈溪非常氣惱。
你說你陶琰不來說,我直接領兵北上,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延綏巡撫、西北用兵的事情跟我沒關係,我平我的匪,西北那邊出兵,兩不耽擱。
現在倒好,根本就沒法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離開,只能在這兒等壞消息。就算如同陶琰所說,他這次奉調是先回京城,他最終難逃往西北一行。
沈溪心想:“難道我少年成名,在朝中光華耀眼,就必須做到死而後已,才能爲大明的統治者接受?”
“不讓我掛掉,你們心裡就不舒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