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多鐸被殺、博洛被俘之後遭到囚禁,江西清軍的實力已經大不如從前。
湖廣清軍在大西軍勢如破竹地進攻下,自保都難,就不可能去增援江西。
而福建清軍日子也不好過,南有鄭家軍虎視眈眈,北有厲如海的金華衛(原瀝海衛)嚴陣以待,幾乎連動都不敢動,哪有餘力增援江西?
於是,廣信衛的西進,簡單就是一把燒紅的尖刀,捅入冰雪之中,“嗞溜”一聲,半個多月時間,連克撫州、臨江、袁州三府,殲敵三千七百多人,俘虜超過萬人,前鋒一時剎不住腳,李過、高一功也無意剎車,結果一鼓作氣,攻入了湖廣界——醴陵。
與一路高歌猛進的大西軍前鋒,遭遇上了。
在雙方前鋒一場不可避免的遭遇戰之後,雙方打紅了眼的士兵們,這才慢慢冷靜下來,“認出”了對方不是敵人是友軍,對峙,就這麼產生了。
……。
正如李定國爲此要從永州趕往醴陵,吳爭也一樣得放下一切手頭上的事,趕往醴陵。
這事太過敏感了,關係到永曆朝和義興朝在接下去的日子,是友軍還是敵人。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不管是李定國,還是吳爭,對醴陵的這場對峙,毫不知情。
北伐軍沒有動,動的是夏完淳的建陽衛。
趕到寧國府的吳爭,在與夏完淳倉促見面之後,便帶走了建陽衛三千精銳。
這其實是不合法的,吳爭再跋扈,終究只是個藩王,而建陽衛隸屬於朝廷直轄。
但好在吳爭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大將軍。
名義上天下兵馬皆歸大將軍所轄,加上夏完淳實在找不出任何理由,去“違逆”吳爭的“奪權”,按夏完淳在吳爭率軍離開建陽衛後,隨即向朝廷的奏疏上所言,“……大將軍以勢壓臣,臣不得不從……。”
公文嘛,欺上不瞞下,也瞞不了。
至少不下萬餘建陽衛將士,是親眼目睹吳王和衛國公自當塗到蕪湖,一路飲酒、品茶,哪有一絲被脅迫的痕跡,最後衛國公禮送吳王出寧國府境時,還依依不捨地擁抱相辭,天曉得,這是何種脅迫,竟能讓二人“相愛相殺”至此?
正如隨吳爭去的三千建陽衛將士所說,怕也只有朝堂上諸公,會“相信”衛國公是被脅迫了,當然,真信還是假信,天曉得。
……。
酒。
烈酒。
不同於吳爭往日杯不離手的黃酒、米酒。
這是烈酒。
一碗臉紅、二碗手顫,三碗不知道自己是誰、在哪的烈酒。
李定國喜飲烈酒。
於是,吳爭不得不相陪。
按李定國的話說,你我雖同爲王爵,但怎麼着,我愛女已入杭州府,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那麼,我就是長輩,你是晚輩,得順我。
再論年紀,我早過而言之年,你始及冠,路上見着,你得恭敬稱呼我一聲叔,你得順我。
吳爭能反駁嗎?
自然不能。
於是乖乖與李定國喝上了烈酒。
四壇烈酒。
對吳爭而言,這就是四顆地雷。
好在這罈子不大,也就二斤四兩壇。吳爭就這麼在心中安慰自己。
席,就安在兩軍陣前。
只有酒,無菜。
按李定國的話說,飲酒配菜,那是在騙菜吃,飲者不爲也。
吳爭是真不明白,這叱吒中原的漢子,什麼時候也學會文謅謅起來,這不搶人家飯碗嗎?
但吳爭無法拒絕,亦不能拒絕,如同李定國不能拒絕吳爭一樣。
沒有人談公事、談天下……談兩軍對峙。
需要談嗎?
不需要。
真不需要。
如果談,那就是輸了。
認真,就輸了。
所以,二人除了飲酒,就胡侃。
侃米脂的婆娘、綏德的漢。
侃吳三桂衝冠一怒爲紅顏。
侃布木布泰春心洋溢,飢渴難耐。
侃李定國驅逐孫可望,得了便宜還賣乖。
侃吳爭三度廢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終究是男人嘛,少不得說到女人。
說到女人,就少不得說出葷話。
好在二人終究還有些分寸,譬如,繞過李定國的劉氏,吳爭的錢氏,自然雙方都會心照不宣地繞過李海嶽。
可繞得過嗎?
三個時辰,酒將盡壇已空。
十月金秋的太陽,戀戀不捨地在西面作着“垂死掙扎”狀。
兩軍的將士,從開始時眼睛一眨不眨,漸漸開始打起了哈欠。
“你小子嫌棄我女兒?”
吳爭此次連眼皮都不聽自己使喚了,嘴皮子更不利索,他是側躺着的。
唯一證明他還醒的是,那僅剩碗底的酒,還在不斷地輕顫着。
“她……太小了,小得……讓我覺得應該做我女兒……。”
“放屁,你小子七八歲能生出兒了?就知道你小子心眼忒壞。”李定國瞪着眼珠子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在嫌棄我沒給嫁妝了……。”
李定國顯然比吳爭善飲,因爲他還坐着,雖然坐相有些不雅,譬如,他手中的酒碗早已碎了,被他自己摔碎的,摔碎酒碗的原因是,李定國認爲是布木布泰勾引的多爾袞,而吳爭堅定地認爲,是多爾袞勾引的布木布泰。
譬如,李定國坐着的上半身是仰靠着的,背後是兩個空酒罈。
其實吳爭也想這麼幹,奈何,酒勁不允許他這麼做,所以,他只能側臥着。
都說人喝醉時,腦子最清醒。
吳爭的腦子很清醒,只是嘴皮子不利嗦。
“李……大哥……。”
“放肆……目無尊長!”李定國肯定不答應,哪能喝頓酒就縮了一輩的道理。
“老李……。”
李定國真沒轍了,按脾氣,他得上前拎住這小子的胸口,好好講講道理,用拳頭講道理,那也是講道理。
可實力不允許啊,沒有人在喝了這麼多烈酒,還能遂意與人講道理的能耐,哪怕是“小尉遲”和“萬人敵”。
“老李……。”這兩字吳爭說得越來越順溜,“有女……不愁嫁!……令郎不錯,你若真想……做我叔,這樣,我和令郎插……柱香,拜個把……子,你就可以……如願以償了。”
李定國大怒,抖索着手,從腰後拽出一個空酒罈來,朝吳爭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