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莫執念口中雖“哦”,可臉不改色,他問道,“那依你之見,眼下該如何應對?”
莫亦清不慌不忙地回答道:“祖父如今手中掌控着杭州府財稅大權,爲何不加以利用,偏要以莫家一家之力對抗全城呢?”
莫執念聞聽,臉色有些動容。
“以孫兒之見,祖父可以令杭州市舶司張貼布告,即日起但凡從各地、各國運糧至杭州府的商船,皆可免徵關稅。”
莫執念大驚,瞪了莫亦清許久,問道:“可就算如此,至少也得十天之後吧?眼下危情如何應對?兩天之內,如果莫家不出糧,市面上的糧價就會打着滾地往上翻……這可是臨安伯大軍的軍糧啊,絕不能有一點閃失。”
莫亦清微微一笑道:“祖父可以同時悄悄將莫家儲糧運至外地,再喬裝從松江、嘉興、蘇州運回杭州。”
“啊?”莫執念驚愕了,他已經很高看這嫡孫女了,現在發現還是低估了,“那萬一臨安伯光復蘇州失敗呢?”
“真到了那時,杭州城的危急早已經解了。”莫亦清從容道,“祖父一向看好臨安伯,此時爲何就不看好臨安伯北伐能繼續凱歌呢?”
莫執念恍然,繼而猶豫道:“不是我不看好,而是畢竟臨安伯麾下這支軍隊成份複雜,人心難齊,松江府的光復,也非攻克,而是投誠。而據消息傳來,洪承疇已經率大軍親援蘇州,恐怕臨安伯一時半會攻不下蘇州啊。如此,就無法將蘇州米糧運至杭州,以解燃眉之急。”
“祖父所慮稍過了,孫兒以爲,臨安伯攻蘇州必勝,不僅如此,臨安伯還能一路凱歌,說不定真能光復應天府。”
“哦?此話從何而來?”
“孫兒奉祖父嚴令,自幼熟讀史書。縱觀史書中,都可尋到一種規例,那就是所謂的勢。順勢者昌,逆勢者亡。大明滅亡或許是天意,但它滅亡太快,自清軍入關之後,清軍勢如破竹,一路攻城掠地,各地明軍或聞風而降,或轉進南下,可正因爲如此,人心壓抑得太久了,就會想反彈,臨安伯攻杭州府,祖父和城中富賈心中何嘗不是這麼在想?這也就造就了臨安伯今日之輝煌。所以,嘉興如此,松江如此,蘇州府自然也是如此。孫兒想說的是,不是臨安伯造就了這次北伐,而是天下人心造就了臨安伯這次北伐。”
莫執念有種醍醐灌頂的暢快,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起他的嫡孫女,這孩子的天份太高了,可惜,只是個女兒身。
……。
之後的日子裡,莫執念幾乎照搬了孫女莫亦清的謀劃,先是下令免徵到杭州府糧船關稅,然後就是暗中安排的米船陸續到港。
城中富戶的串聯搶購動作迅速收斂起來。
其實人心就是這樣,再強大的人,都對未知懷有恐懼。
他們可以掌控住杭州府周邊的糧價,卻對國外,尤其是海那邊的情形不知。
米船的到港,讓他們深深懷疑起自己決斷的正確性。
免稅,這是一着狠棋。
所謂財能通神,有錢賺的事,特別是有大錢賺,可以讓人的立場都發生改變。
他們不懷疑因免稅政策促使中外商人向杭州府大量輸入糧食,由此,他們開始觀望。
這無可厚非,糧食就算是這個時代最暢通無阻的硬通貨,可糧食終究是一年兩季的可再生商品,他們可以操控杭州一府乃至數府之地的糧價,卻無法去操控海外的糧食價格、產量。
所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們的收斂,給了莫執念時間和空間。
莫家的囤糧迅速上市,成爲了壓垮杭州府糧價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真正將他們打回原形,並偷雞不成蝕把米的,還是十天之後,蘇州、太倉、江陰三地的光復。
吳爭沒有失言,在光復蘇州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蘇州存糧運往杭州,這一運,便是三、四百萬石,足以擊垮杭州城中富商最後一絲幻想。
杭州城中,米價最低到達一兩三石的恐怖位置,大明有史以來,也就洪武中後期纔有過這個價格,當時杭州城的糧價是一兩二石三鬥,同樣不可同日而語。
城中富戶已經不堪重負,馬上又是盛夏的收穫季節,新米將收,陳米無法清出,需要更大的囤積成本,於是,只能割肉清倉。
在吳爭出徵時,米價已經上升到一兩一石的秈米,粳米價更高。
莫執念以這個價格的九成至六成往外拋售,而如今莫執念暗中迅速回購,賺得是盆滿鉢滿。
用個簡單的數字來形容吧,這一賣一買之間,官倉和莫家囤糧未受一點損失,反而以陳糧換新糧,這只是順帶的,關鍵是,在莫執念手中,所獲淨利,超過了一千六百萬兩之多。
官商聯合做莊的威力,莫過於此。
這從側面也證明了大明民間財力的雄厚,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經過此役,莫家與民間商賈已經勢若冰火,但莫執念的威信由此樹立起來,正式開始實行他曾經承諾吳爭的改革,重新釐定農稅、商稅,組建稅警。
而令人眼鏡大跌的是,莫家的幾個兒子被迫離杭州,說是出外經商,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叫驅離權力中心,他們判斷,莫家繼承人有變。
果然,在莫執念的身後,出現了莫家第三代,可讓人不解的是,這第三代人,竟不是男子,而是個女子。
杭州府開始不一樣了。
……。
清廷已經亂了。
得知常州淪陷,整個朝野慌亂了。
特別是那些降清的明臣,在這個時候,他們突然回味到,大明或許還有一絲可救。
人心很奇怪,在對一樣東西徹底失望之時,會覺得它一無是處,什麼都是差的、惡的、不可救藥的。
可一旦認爲它或許還有救的時候,就會發現原來哪、哪的地方還是不錯的,會越看越順眼了。
無數的官員開始私下走動、串連,整個京城中氣氛變得異常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