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龍發愁道:“據洪承疇講,清廷已經調集八萬精銳從順天府南下,此時已經到達徐州。”
吳爭一驚,遂請陳子龍派人取來地圖,看到一半,突然啞然失笑。
陳子龍一怔,問道:“鎮國公緣何發笑?”
“首輔可曾證實過徐州有八萬清軍進駐?”
“證實過,確有大隊清軍進駐徐州。”
吳爭點點頭道:“那應該是真事了。”
陳子龍更不解,“那鎮國公爲何笑?”
看着這個名聲在外的大鴻儒,這個文人一飛沖天,成了當朝首輔,可履歷不夠啊,才能是有可經驗不足,被洪承疇擺佈於方寸之間。
吳爭只能解釋道:“徐州至長江一線,最多三日的行軍路程,若急行軍,兩日必至。且通道不下三條,爲何清軍不南下,而要派使團與我朝談判停戰?”
陳子龍皺眉道:“這不難理解,清廷三個戰場同時開戰,就算再強悍,兵力也捉襟見肘,與其三面僵持,不如先擱置一方,集中力量平定福建、廣東和西北。”
“不錯。”吳爭點點頭道,“可如果易地而處,換作是我,八萬清軍已經兵至徐州,何不直擊應天府,仗打到這份上,我朝軍力已經力竭,想來對清廷不是秘密吧?”
陳子龍似有所悟,可依舊搖頭道:“這倒未必,本相之前已經在應天府徵召三萬新軍,應天府兵力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雖說鎮國公麾下爲收復鎮江也多有折損,但杭州方向主力還存,清軍想以八萬援兵南下,恐怕不易吧?”
吳爭苦笑,隔行如隔山,此言真不謬。
戰爭如果真是比兵力多少,那就簡單了。
吳爭只能解釋道:“我在杭州、紹興兩府主力尚在,確實沒錯,可那是需要應對福建清軍突然回擊的,且江西、安徽清軍對浙東虎視眈眈,不得不防,能抽調的最多不過一萬人。而首輔所徵新軍,守城尚可,野戰……說句不客氣的,與身經百戰的清軍精銳交戰,那就是枉顧人命。”
陳子龍面色不虞,不過強忍下來,在他看來,畢竟吳爭將來登基爲帝,總得給他留點面子。
吳爭卻不管不顧道:“清軍之所以至徐州駐足,不是因爲仁慈,而是因爲他們打不動了,沒力氣打下去了。”
陳子龍搖頭道:“未必,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清廷再怎麼兵力捉襟見肘,那也比我朝有實力。”
吳爭真的是有些驚愕了,這些文人一邊慷慨激昂地誓言北伐,一邊卻視清廷爲龐然大物不可擊敗,這截然相反的兩種心思、情緒合二爲一,讓吳爭說不出話來。
吳爭是真的不明白,這種矛盾的心理,實際上很正常。
吳爭不再勸說,也不再繞圈子,直截了當的說出了來意,“我想把儀真的明軍換回來。”
陳子龍慢慢收斂起臉上的情緒,默默地看着吳爭。
吳爭也注視着他。
好半晌,陳子龍開口道:“你可知道,換回儀真數百倖存者,那得用數萬明軍將士用生命換來的戰果去換?洪承疇正等着我開口呢!”
“我知道。”吳爭平靜地說道,“正因爲如此,我纔來與首輔商量此事。”
陳子龍突然就暴發了,他激動道:“和我商量有什麼用,你該去與洪承疇商量。”
吳爭依舊平靜,“我和洪承疇商量不着,你是慶泰朝首輔,且主持此次談判,我不找你,找誰?”
陳子龍激憤道:“知道洪承疇想要什麼嗎?”
“請首輔賜教。”
“他給出了兩條路,一是繼續維持停戰協議,恢復戰前原狀。”
吳爭嗤聲道:“第二條呢?”
“舉朝……降。”
吳爭愣住了,這天下真有如此不要臉的,知道什麼叫自知之明嗎?
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竟然想從談判桌上得到。
而吳爭更驚訝的是,象陳子龍這般人物,竟會爲了洪承疇不可理喻的要求而糾結。
“首輔就沒有想過,這些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嗎?”
“本相怎會不知,就算應天府戰至僅剩陳某一個人,我也不會答應這種無理要求。”
吳爭更奇怪了,“既然首輔有如此決心,直接拒絕洪承疇不就成了,何須煩惱?”
陳子龍怔怔地看着吳爭,苦笑道:“你……你糊塗啊。”
吳爭是真的不解,自己糊塗啥了?
陳子龍道:“從紹興府失守,朝廷轉進平崗山,再復歸應天府,滿朝文武百官已經有半年多沒有領到俸祿,而應天府百姓重新南冠,正須安撫,之前新徵三萬新軍,還是陳某腆着臉,求助於城中富商、巨賈才籌措了銀子……。鎮國公啊,不要再打了,再打……不要清軍,朝堂就亂了。”
吳爭沉默了一會,突然道:“首輔所慮之事,吳爭不是沒有想過,可正值國難當頭,我朝官員自當同心協力,共渡時艱纔對。將道理與他們說清楚,想來沒有人會因此而心生怨懟。”
陳子龍喟嘆道:“陳某之前也是這麼想的,以爲世人皆與陳某一樣,一心以光復宗廟、收復河山爲己任。可真坐上了這個位置,才明白……哎,舉步維艱哪。”
吳爭蹩眉道:“朝廷真窘迫至此了?”
陳子龍苦笑道:“馬士英執掌戶部,他是鎮國公的人,鎮國公不妨問問就是。”
吳爭信了,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首輔何不效仿吳爭在杭州、蘇州之舉,向城中富戶籌措資金?清廷佔了兩年應天府,想來投靠清廷的富戶絕不會少。”
陳子龍驚愕地張大了嘴巴,就象見了鬼似的,“這不是劫掠百姓嗎?”
“他們能算是百姓嗎?……不過也是,畢竟是京城嘛,吃相不能太難看,這樣,以戶部名義出憑據,向富商、巨賈暫借銀子,等國庫有結餘之時,再還給他們就是了。”
陳子龍嘴巴張得怕是口水都快滴下來了,他突然發現,面前這個少年或許真不適合登基爲帝。
自己一時衝動,在朝堂之上的擁立,怕是有失斟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