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五人之中,只有陳子龍聲色俱厲,他堅稱,“此事唐突、惡劣,有辱斯文,有辱朝廷顏面,傷了天下紳民之心,此風絕不可長,必須嚴厲懲治,方可給天下一個交待。”
可也僅就他一人,連監國殿下朱媺娖此時都不出聲了。
爲“敵國”一城富豪的財產,去嚴懲一個立下赫赫戰功的當朝國公?
想想都覺得可笑。
人的名,樹的影,慶泰朝中,沒事或者小事敢找鎮國公麻煩的,怕還真尋不出一個來。
朝堂上官員心裡腹誹,怎麼嚴懲?人家可是手握重兵的鎮國公,差點就被你擁立爲帝了,如今又立下滔天之功,不賞也就罷了,還嚴懲?你倒是可以嘴皮子一碰,我們呢,拿雞蛋碰石頭嗎?
此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可這事對於日後的影響是非常嚴重的,吳爭本就有“恨天將軍”的美稱,此事之後,更是“美名遠揚”。
更嚴重的是,因此事引發了江南高門對吳爭的一致抵制,給了有心人良機,製造了一系列的事件,差點釀成大亂。
……。
吳爭是真不知道江對岸發生了什麼事。
他根本預料不到錢肅典會率殘部與王一林一起發瘋,居然去進攻江都。
還真被他們攻下來了,雖說只待了十幾天,可畢竟是攻下了。
吳爭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就成了“收髒”之人。
也不知道,長江沿岸,高門巨戶由此將他視爲眼中釘。
吳爭此時正忙着佈防。
鎮江城不能再易手了,帶來的九門火炮,被明軍安置於北城頭,炮口直指江面。
軍隊需要修整,城中的百姓需要安撫,時值春季,可吳爭忙得頭上直冒水氣。
被吳爭罵成耳朵思了驢毛的宋安,順利進入丹陽城。
從夏完淳口中得知吳爭已經率軍攻打丹徒,並計劃在事成之後進攻鎮江時,宋安恍然明白,自己很可能與吳爭擦肩而過。
他暗道不妙,如果吳爭真以爲自己在攻鎮江西門,於是全力攻東城,那後果不堪設想。
於是沒來得及多說,將吳小妹留在城中,託夏完淳照顧,自己迅速率騎兵北返。
吳小妹是指着宋安的背影直罵,“你讓誰照顧誰呀?”
夏完淳苦笑着搖頭不止。
要說這世間事,有時真還是註定的。
清軍南撤是迫不得已。
宋安去丹陽,是爲了與吳爭會合。
可結果,吳爭在廖仲平的配合下取了鎮江城,宋安眼見大錯將鑄,偏偏運氣好,生生撞上了南撤的清軍。
於是,白撿了一個大功。
一千多騎兵,迎頭遭遇潰逃的數千清軍,與清兵身後追來的廖仲平部形成南北夾擊之勢。
騎兵對着清軍來回犁了幾遍,直接消停了,世間安靜了。
……。
一天之後,三路大軍終於在鎮江城會師。
見到吳爭的那一剎那,吳小妹哭喊着撲了上去,大呼道:“哥哥。”
兄妹之情,一覽無遺。
原本心中慍怒,打算好生責備吳小妹的吳爭,在這一刻,鋼鐵化爲繞指柔,攬着吳小妹唏噓不已。
過了許久,吳爭才慢慢推開吳小妹,“不許再如此任性,鎮江府處處是戰場,若有不測,你讓我如何向爹交待?”
吳小妹泣聲撒嬌道:“宮中倒是有不少可玩之處,可待久了,再好玩也膩煩了。哥哥,爹爹已經到了杭州府,你就讓我去杭州吧?”
被吳小妹抓着左手直蕩起鞦韆的吳爭,哪還有可能去拒絕?
再說,吳爭確實不想再讓吳小妹、周思敏待在朱媺娖身邊。
在吳爭看來,朱媺娖越來越精通權謀,不再是個單純的少女,更象是個政客。
吳爭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二人對立之時,會是什麼模樣,但至少,可以讓吳小妹去杭州府,不摻和進這個泥潭。
“你既然已經出來了,那就如你所願,去杭州府陪陪爹吧……記住,別再任性而爲。”
吳小妹破涕而笑,“見到哥哥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只是思敏尚在應天府……她也想回杭州府……。”
吳爭微微蹩眉道:“我回京之後,會派人送她回杭州的。”
轉頭看着畏畏縮縮的宋安,吳爭沒好氣地喝道:“回頭再找你算帳。”
令宋安帶一支騎兵護送吳小妹去丹陽,因爲鎮江城周邊戰鬥基本已經結束,江心島清軍已經無可調兵力,吳爭便命從杭州府趕來的援軍滯留丹陽。
之後,吳爭開始部署鎮江城防務。
暫委孫嘉績爲總兵官,率一部駐防丹徒,令廖仲平部駐防鎮江城,以防止江心島清軍反撲。
……。
徐州八萬清軍南下了。
清廷終於形成了意見統一。
江心島已經拖延數日的譚泰,得到多爾袞的命令,也就沒有再抗旨的道理,不甘心地回京述職了。
接替譚泰的是當初被多爾袞召回的政敵,鄭親王濟爾哈朗。
由此,江北清軍和徐州南下的八萬清軍的指揮權,盡入洪承疇和濟爾哈朗之手,形成了合力。
從一場報復發展到一場戰役,此時,已經演變成一場決戰。
不得不說,戰爭就是一個潘多拉魔盒,一旦開啓就不受控制。
慶泰朝陷入了絕境,這場決戰,遠不是當初多鐸誘降方國安,紹興府被佔所能比擬的。
那時清軍並沒有動用主力,說到底只是多鐸順手牽羊罷了。
可現在,清軍集合起十多萬大軍,以碾壓之勢向江南撲來。
這種無形而巨大的壓力,對慶泰朝官員、軍民是非同小可的。
由此,亂象再現。
人到了壓力不要承受之時,首先會怨天尤人,將過錯歸於別人。
這是人性。
兩天之內,集於內閣的彈劾狀幾乎堆了一間廂房,目標自然是吳爭、王之仁,當然王一林、錢肅典也落下。
許多人都認爲,吳爭防禦、收復鎮江無可指責,但竟私下與興國公擬定、實施瞭如此龐大的作戰方略,這不僅無視監國、朝廷,更是直接導致兩國發生決戰的根本原因。
這種說法非常有市場,陳子龍就是爲首之人。
而正因爲遭受空前的壓力,內憂外患之下,一場政變有了醞釀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