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自從永樂遷都之後,兩百多年時間,一直是明帝國的首都,赫赫威風,昔年鄭和下西洋,萬邦來朝,聲勢何等驚人。
如今城牆依舊高大威嚴,但是軍民人等早就沒有了當年的昂揚氣勢。敵樓垛口帶着斑駁的痕跡,顯然已經疏於管理,城門內外的守軍也多是老弱,一個個面黃肌瘦。
顧振華一行終於到了京城,立在馬上,看到了破敗蕭條的景象,眉頭也不由得皺了起來。
“老四,原來京城的禁軍還有點花架子,可是兩年前爆發了瘟疫,青壯都死的差不多了,就落了這麼一個德行!”孫誠嘆息着說道。
串聯家丁,伺機逃跑,這要是走漏了風聲,絕對沒有好下場,爲了保密,顧振華,陸勇,孫誠,薛彪四個人在路上磕頭拜把子,成了異性手足,孫誠年紀最大,陸勇排在了第二,顧振華則是老幺。如此一來,幾個人的關係更加密切了,也更爲信任。
“大傢伙都快點,要關城門了!”陸勇大聲的喊道。
“陸勇,這纔是中午,怎麼就要關城門啊?”賀忠厚從馬車裡頭探出了頭,疑惑的問道。
“六叔,還用問麼,城裡頭害怕了。”
顧振華也說道:“二哥,咱們也別耽誤時間了,趕快進城吧。”
到了城門口,陸勇出示了成國公的腰牌,順利的入城了,他們剛剛進來,城門就被關了起來。
大傢伙的心情也有些惴惴不安,顧振華拉住了陸勇,壓低了聲音說道:“二哥,你去覆命的時候,如果朱純臣問起了外頭的情況,你就往我的身上推。”
“嗯,老四,你也要小心一點,朱純臣可不好唬弄啊。”
“放心吧。”顧振華信誓旦旦的說道,他熟知明末的歷史,這完全是一場不對稱戰爭,別看朱純臣貴爲國公,一樣要喝洗腳水。
穿街過巷,沿途也少有行人,只是在路旁有大量的乞丐,奄奄一息的**。很快到了一片氣派的建築前面,府邸規模驚人,足足佔了大半個街區。走進之後,更是雕樑畫棟,金碧輝煌,看得顧振華都嘖嘖讚歎。
二百多年的豪門貴胄就是不一般,只是可惜,這樣的豪宅在不久將來,就要落到一羣野人的手裡,實在是天大的恥辱。
就在顧振華思索的時候,賀忠厚和陸勇一前一後,前去見朱純臣。剛繞到正廳,正好迎面走來了一個大肉球,來的正是管家朱翰。這傢伙高不到一米六,但是橫寬至少一米二,就彷彿一個皮球成精了一般,走起來不斷喘息。
“老賀,你總算是回來了,這幾天都把我嚇死了。”
賀忠厚也笑道:“管家,我這是九死一生啊,不過幸不辱命,總算是回來了,國公爺有空麼?”
“有。”朱翰面帶難色的說道:“老賀,這兩天國公爺心情非常糟糕,皇帝佬天天派人,讓咱們出銀子,好讓山海關的吳三桂來勤王,可是這哪有銀子啊。”
“是啊,皇帝也不知道心疼人。”
說了兩句,賀忠厚就和陸勇直接去拜見朱純臣了,剛走出了幾步,陸勇就冷笑了一聲:“要錢不要命,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
“別多嘴。”賀忠厚小聲說了一句,陸勇也只能閉上了嘴,兩個人到了正廳。在中間的太師椅上面坐着一箇中年人,留着三綹鬍鬚,十分文雅。只不過這傢伙嘴脣很薄,還有鷹鉤鼻子,顯得精明而又刻薄。
這位正是成國公朱純臣,實際上他已經六十出頭了,只不過保養得當,才顯得年輕,但是這時候他也是一臉的愁容,兩個眼珠子都是血絲。
“給老爺請安,我等安然歸來,向老爺覆命。”賀忠厚和陸勇急忙給朱純臣行禮。
朱純臣懶洋洋的擺了擺手:“都免了,山西的事情怎麼樣了?”
“回老爺的話,七筆田產,一共三百四十二萬畝,已經轉給了範家,他們會用東南的一百萬畝抵償。”
朱純臣一聽,也苦笑着搖了搖頭:“說起來貴爲國公,竟然要被這些商人盤剝,真是可悲可氣啊!”
“算了,轉出去,也就安全了。山西的情況如何,你們在路上聽說什麼消息?闖賊又打到了哪裡?”
“回老爺,闖賊已經打破了寧武關,周遇吉全家殉國,聽說闖賊正在整軍,下一步……下一步只怕要攻打京城。”
朱純臣猛地站了起來,在地上來回走了兩圈,腳步漂浮,顯得心中十分急躁。
“你們見過闖賊的軍隊麼,他們風聞如何?”
陸勇一聽這話,急忙說道:“老爺,我們未曾見過,不過在路上我們遇到了一個叫做顧振華的年輕人,他的家裡頭都被賊兵縱火給燒燬了。我想他或許知道一些闖賊的情況,才特意帶了回來。”
“好,把人給我帶進來,我要好好問問。”
不多時,一陣腳步響起,家人把顧振華帶了過來,剛一進門,顧振華急忙撲在了地上,一來是顯得惶恐,二來他是真不習慣給別人磕頭,就趴在地上充數。
“國公爺,小人顧振華給您請安了!”
“嗯,把頭擡起來。”
朱純臣打量了一下顧振華,只見這個年輕人二十出頭,五官英挺,眉宇之間透着一股子傲氣,不像普通人,只是頭髮很短,有些怪異。
“年輕人,你當過和尚不成?”
“不是,賊兵縱火的時候,小人頭髮被燒到了,後來滾到了水窪裡頭,火雖然熄滅了,但是頭髮卻燒沒了。”
“嗯。”朱純臣點了點頭:“年輕人,你說說,闖賊究竟如何,對待地方上的官員富商,有沒有搶掠?”
顧振華一聽這話,頓時心頭一閃念,按照常理,這位國公該問問戰事,李自成究竟能不能打,可是他竟然問這話,事出反常,看來這位國公爺有了投降的心思啊!
想投降,別做夢了!就算李自成會放了你,我也不會放過。
“啓稟國公爺,闖賊搶掠成性,尤其是官員富戶,更是從不放過。小人聽說我們縣裡的大地主被抓了之後,李自成讓人把他的妻子女兒都綁在了竹竿上。”
“闖賊是要幹什麼?”
“當然是逼問銀子了,隱瞞一兩,就在家人身上割一刀,結果那個財主的妻女都被剁碎了,當着他的面,讓闖賊給喂狗了。”
嘔!在一旁的家人聽到這話,都忍不住作嘔,朱純臣雖然表面上還十分鎮定,但是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年輕人,你說的可是事實麼?”
“自然是事實,李自成到處說均田免糧,可是當兵的總要吃飯吧,總要有花銷吧,這些全都要在官員富戶身上出。我還聽說李自成已經擬定了一份名單,打進北京之後,就按圖索驥,逼問銀子,京城是首善之都,怎麼也要榨出一億兩白銀!”
“什麼?”朱純臣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大明朝一共有多少銀子,一億兩!就算是把京城翻個底朝天,也未必能弄出來啊!
“年輕人,不要信口雌黃?”
“啓稟國公爺,小人不敢撒謊,這是小人聽一位落地秀才說的,他在不久之前投奔了闖王。”
“落地秀才?能有多少的學問,闖賊難道糊塗到用這樣的人治國麼?”
“闖王說了,凡是當過官的,全都貪得無厭,盤剝老百姓的民脂民膏,因此全都該殺。但是又不能不用文人,因此只能找些沒出仕的,不拘舉人,還是秀才,只要讀書識字就好。”
這話一出口,朱純臣頓時就啞口無言,他清楚李自成兩大謀士宋獻策和牛金星都不是什麼飽學之士,按照李自成的用人習慣,或許真的如此。一個山野小子,是杜撰不出來的,他對於顧振華的話,也沒有什麼懷疑了。
要是李自成對權貴官員如此怨恨,一旦打進京城,只怕就要玉石俱焚。想到這裡,朱純臣就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官員尚且如此,他這是累世富貴的國公,下場會如何,恐怕也不難想象了。雖然是三月的天氣,但是一瞬間朱純臣彷彿回到了三九天一般。
他惡狠狠的瞪了顧振華一眼:“小子,你知不知道,認識闖賊的人,就該死!不過念你是初犯,老老實實在府裡頭帶着,不要再多嘴多舌,不然就砍了你的腦袋。”
“小人不敢。”顧振華裝作惶恐的說道。
朱純臣看了一眼陸勇,然後說道:“把他帶到後院,看管起來。”
陸勇點了點頭,急忙帶着顧振華,一同出了正廳。走到了後面,陸勇才長出了一口氣。笑着說道:“老四,你這幾句話可是把國公爺給嚇壞了,我看到他的袖子都抖了起來,臉色更是鐵青。”
顧振華也微微得意:“二哥,我猜下一步這位國公就會繼續轉移財產。我猜數目不會小,光靠着咱們幾個肯定不行,最好多找點人手,大不了多分點好處。”
“放心吧,哥哥現在就去聯絡其他家丁護衛,這種時候大家都想着自保,肯定有人願意和咱們一起幹。”
顧振華被安排在了護衛住的院子之中,足足等了兩個多時辰,賀忠厚從前面腳步踉蹌的到了後邊。
“六叔,您老這是怎麼了?”顧振華急忙攙扶住了他。
“都是累的,振華,到裡面說吧。”
兩個人到了屋中,坐下之後,賀忠厚笑着說道:“振華,果然厲害啊,你走之後,國公爺就嚇得召集了所有的幕僚和賬房,一同商量辦法。”
“哈哈哈,六叔,老子說過,多藏必厚亡。成國公二百多年的家業,他能不怕麼?”
賀忠厚笑道:“國公爺讓我和其他幾個賬房一起算賬,把府裡頭的金銀珠寶,古玩字畫都整理一下,看這個意思是要往外轉移。”
賀忠厚看了看門口,然後伸出了兩根手指:“怕是有這個數啊!”
兩百萬兩!顧振華也暗暗咬了咬牙,在李自成攻擊北京的時候,崇禎讓吳三桂起勤王大軍,但是需要一百萬兩餉銀,可是崇禎的內帑根本沒錢。向這些貴胄要錢,結果一個個哭窮,現在看起來,光是一個成國公就足以拿得出來了。
這幫國之蛀蟲,不搶他們簡直天理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