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燥熱已經令郭外的田地皴裂了。麥苗瘦卷着,難以舒展開。集賢居車馬盈門,今日離放榜已經過去三個月,但新科進士依舊是一個熱門的話題。貢生在三月十五那日,入殿進行殿試。這屆的鼎元、榜眼、探花,說來也奇怪,竟然都不是會試中的佼佼者。相反,是幾個名不見經傳的無名郎。連集賢居宴請,都無銀錢推脫不來,難免讓人有些匪夷所思。
殿試雖說由皇帝主持,但也不可能真的由皇帝親自圈閱。一般都有朝中皇帝信任之人來排次,等排完了,給皇帝過過目,然後由司禮監掌印太監批紅,所以皇帝慵懶,司禮監掌印太監是有巨大權力的,諸如魏忠賢。而朱由檢也算是勤快,收回了批紅,凡是親力親爲,據說三鼎甲皆是有皇帝親自調上來的,這就有些讓人疑惑了。
殿試只考一道題,那便是時務策。就像考個公務員一樣,前邊的鄉試也好,會試也罷,那都是起到篩選的作用,將一些歪瓜裂棗、思想不正的先剔除出去,剩下的,纔是符合正統的準公務員。
但要當官,遠遠沒有那麼簡單。過了殿試之後,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編修。其餘進士經過考試合格者,叫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後考試合格者,分別授予翰林院編修、檢討等官,其餘分發各部任主事等職,或以知縣優先委用,稱爲散館。庶吉士出身的人升遷很快,英宗以後,朝廷形成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局面。
有些人,則是一輩子都只是個候補知縣,也就是一輩子都是個替補員仙河風暴。這一類人,朝中無倚仗,家境不顯貴,才華呢,又不出彩,就這麼容易被人遺忘了。
“唉,真是想不通。那韓忠、李忠德兩人,何德何能,竟然可以摘取鼎元、榜眼?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還有那個蘇志華,那也能叫三甲鼎元?我看是最糟糕的三個一甲了。”
一邊同科進士執扇慢搖,道:“誰說不是呢。這會試的時候,他三人名次還在我後邊呢。沒想到這次竟然鹹魚翻身,入了翰林。”
“誒,方兄,這次中了二甲傳臚,他日高升,之日可待啊。”看到方溢儒走來,兩人紛紛拱手道賀。方溢儒面無喜色,春闈會元,猶如探囊取物,本想這次高中狀元,也好光耀門楣,沒想到敗在了殿試上。
“你們可沒聽說啊,若不是聖上欽點,這次的狀元就是方兄了。沒想到半路出了幺蛾子,唉,造化弄人啊。方兄,真是替你感到扼腕啊。”
方溢儒的手始終垂着,年前的傷勢還未痊癒,這次會試都是用左手代筆的。他笑了笑,搖搖頭,道:“別人自有別人的長處,我等望塵莫及。”方溢儒忽地看到窗外有人跟他招手,神色一滯,趕緊跑下去。
“唉,方兄。再喝幾杯啊,待會兒我等還有個詩會,正等着你大出風頭呢!唉……方……”幾人搖頭嘆氣道:“一甲不來,二甲傳臚又走了,這宴會聚得……”那人搖搖頭,不知說何好。
“對了,說起詩會,那首沁園春·帝頌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楊爵爺填得?如今金陵那邊都滿城盡知了,六部尚書都對此詞讚不絕口,稱其當朝蘇辛,這可是不多見啊。”一位來自金陵的進士聞言道。
三甲出身的劉子君湊過來,道:“我等那晚親耳所聽,豈能有假?倒是這韓忠,自從其祖父亡故之後,家道中落,此次金榜題名,卻一人悶在家中,連見都不見我等一面,真當是人心叵測啊。”
“哦?劉兄認識那個韓忠?”
“認識,那晚楊爵爺填詞帝頌的時候,他也在場。論文采,不過平平,沒想到真能給他高中狀元。不提了不提了,唉,那不是方傳臚嗎?怎麼這就離去了?”劉子君從窗口見到方溢儒匆匆離去的身影,嘆道:“這年頭,怪人真多啊。”
……
熱風吹得人昏沉,石磚上積起的輕塵,急需一陣雨終極修真進化傳。然而,並沒有。馬車落在陰涼處,車內人沒有出來。車伕走在街巷口,拿着一個皮袋灌水。方溢儒看了眼車伕,點了點頭。
“方老爺。”
方溢儒恭敬道:“不敢不敢。”馬車伕是尚書府的管家,這次難得趕趟馬車,惹得汗水塔塔地流淌着。擦了擦汗,道:“使得。進三甲了,那都是官老爺。恭喜,恭喜。”
“尚書大人在裡邊?”
車伕點點頭,道:“在裡邊。”方溢儒點了點頭,拐進了巷口。沒了日頭,巷子裡稍顯陰涼。方溢儒隔着簾子,行了個禮,道:“學生方溢儒,拜見恩師。”
“哼哼。溢儒你如今乃是天子門生,豈能再行弟子禮?你高中,老夫還沒有親自上門賀喜,只能順道路過,來此又不便進去,就在這裡見上一面。”
方溢儒再一禮,道:“哪裡,哪裡,是學生該來府上謝師的,怕恩師爲難,便沒有登門拜見,還望恩師莫要見怪。”簾子中傳來老者的笑聲,道:“心思縝密,不錯。做人便要沉得住氣。這次的科舉,你得了個二甲傳臚服氣嗎?”
“服氣。”
“哦?真服氣嗎?”老者的聲音中帶着疑惑。方溢儒點點頭,道:“確實服氣。三篇時務策,直指商稅、農務,在下服氣。”
“溢儒此話說得便是違心了,看來你是不服氣。”此話音落,馬車內外都沒了動靜,似乎陷入了一種默契的沉思。終於來了絲風,方溢儒閉息呼出,重重地落在上脣上。“聽卷師說,學生本列在案首,後來聖上圈閱,便成了傳臚。”
“溢儒,拘泥於一甲二甲,就無用了。你要明白的是,爲什麼那三人受到聖上的賞識,而你的文章,雖無大過,平仄合理,行文流暢,在卷師那邊乃是案首,爲何到了聖上那,卻成了傳臚。”
“還請恩師賜教。”
車內傳來老尚書的聲音:“你寫的外收失地,鎮壓暴亂,確實不無道理,卻與淩河伯的建議背道而馳,所以便沒入聖上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