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伏泉與戲志才一別,便帶徐福一衆人回軍營,因爲有了戲志才一時,所以倒是暫緩增援皇甫嵩、朱儁所部一事,而是先整理此番滅波才所部豫州黃巾蛾賊的戰後事宜。
一方面,伏泉令人挑選所俘黃巾蛾賊青壯,編爲敢戰先鋒之士,作爲下次進軍黃巾蛾賊的炮灰,畢竟有了大戰波才的經驗,伏泉對於其他地區的太平道黃巾蛾賊,也不敢大意。
在他預估,各地黃巾蛾賊,應該和波才所部一樣,人數衆,並且都因爲搶佔當地武庫,在裝備上和漢軍差距不大,伏泉若不想把自己麾下的兵卒早早就耗光了,無疑現在選擇他們之中的人作炮灰是當前最佳的辦法。
當然,此舉雖然略顯殘忍,但在伏泉想來,至少自己給了這些愚民和被裹挾的百姓,再一次選擇的機會,起碼比皇甫嵩他們好得多。要知道,如果真按歷史來選擇,他們恐怕早就成了皇甫嵩所部的刀下亡魂,成爲他們封侯拜相的累累軍功了,而現在他們只是作爲炮灰,依舊有生存的機會,只是他們生存的目的地是塞外北疆的苦寒之地而已。
另一方面,伏泉卻是命人前往陽翟縣城內,召集各種醫匠,爲傷兵治傷。昨日的大戰傷兵過多,伏泉可是擔心這些兵卒沒死在黃巾蛾賊的刀下,卻死在自己人的救援不利上面,那可就糟了。
兩日後,一切安好,伏泉正於營帳內休息時,卻聞得營帳之外,有一稚齡童子,送來絹信,指明要交給伏泉,兵卒不敢大意,便送信而來。
接過書信,伏泉大致看了一遍,這信是戲志纔給他的,卻是邀請他去其家中一敘,言語倒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如果說有的話,卻是讓伏泉賞點錢財給他童子,因爲他讓那童子送信時,可是明確說了對方能得到一點跑腿錢的。
真是矯情,難道他不說賞賜,自己就不會賞賜嗎?至於非要在信裡,指明瞭說嗎?
伏泉莞爾一笑想着,心中爲這戲志才逼自己感到無奈,不過這錢還是要給的。當下便喚人來,從營內取來數百錢,就準備讓兵卒送給營寨之外,因他並非兵卒只能在營外等候的童子。
然後,思及一事,伏泉又喚來自己親兵,令他們派出一伍兵卒,送那童子回家。“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伏泉還是知道的,常人如果攜帶幾百錢,說不得都會引起一些宵小之徒的覬覦,更何況是那送信的童子呢?有了自己這一隊精銳親兵的守護,想來那童子回家安全無憂,就是有宵小之徒知道,也得掂量他自己的能耐。
本想取信之後,便帶人再次入陽翟縣城內,親自入戲志才家見他,不過誰曾想,他這一舉動,令得麾下幾名將領不滿紛紛勸阻伏泉不要再去。他們也都從親兵口中,得知戲志才前端對伏泉的無禮舉動後,自然對那個傲才自大的傢伙不滿,眼看伏泉要再去,所謂君辱臣死,當然不願意伏泉再去受那氣。
是時,關羽和黃忠等幾將,在中軍大帳苦勸,關羽道:“平寇前番親往拜謁,戲志才自大之人,如此怠慢!想其乃有虛名而無實學之輩,故如此遲遲不入平寇麾下,平寇何惑於斯人之甚也!”
伏泉聽後,笑着搖頭道:“不然,雲長所言過矣!昔齊桓公欲見東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面,況如今,孤欲見市井大賢耶?”
這邊關羽被伏泉這話說得不知如何反駁,那邊黃忠便出言道:“平寇差矣!凡賢才,必有賢德之禮也,前番平寇親迎,其張狂無禮,無賢無德,如何有大才?何足爲大賢耶?”
“張狂無禮,無賢無德,便無大才乎?漢升此言太過,不知‘高陽酒徒’乎?如今,戲君大才未知,爾等豈容如此污衊?”伏泉怒斥衆人,隨後又道:“孤意已決,爾等勿需再勸,元直隨孤入城,其餘人等好生謹守大營,大營乃重中之重,營內黃巾蛾賊俘虜甚多,切不可生亂!”
“諾!”衆人見伏泉大怒,雖心中不快,但卻不敢再言,齊齊行禮回道。
點了一隊親兵,伏泉和徐福領着那一對兵馬,皆乘馬入城。路上來往行人頗多,見了這支漢軍騎兵,想起潁川太平道叛亂以及前兩日在陽翟縣城外,漢軍消滅波才所部一事,紛紛避讓,生怕他們因爲耽誤了這些兵卒,而憑白惹上禍事。
一路上,伏泉見道路兩旁人數不小的百姓,不由感嘆潁川到底是豫州大郡,大戰纔剛過去幾天,這陽翟縣城外就已經有這麼多人了,若是尋常小縣,大戰之後,可沒有多少百姓,敢去出城感受那血腥瀰漫之所。
不過,伏泉在感嘆,他身邊的徐福卻並未感嘆,從軍營出來後,徐福卻是一直在沉思伏泉剛纔的言語。
對於伏泉相信戲志才,認爲他有大才,甚至用“高陽酒徒”來比喻戲志才,這十分讓徐福高興,畢竟伏泉這般相信戲志才,也就相當於變相相信舉薦戲志才的他一樣,這無疑會讓剛剛加入伏泉麾下的徐福高興不已。
然而,好是好在“高陽酒徒”這裡,壞也是壞在這裡。所謂“高陽酒徒”,自然是指前漢開國名臣,太祖高皇帝劉邦麾下的知名謀士酈食其。
其爲陳留縣高陽鄉人,其和戲志才一樣,少年時家境貧寒,好讀書,不過人生髮展不同,酈食其後來,卻是當了一名看管里門的下賤小吏。但是儘管如此,縣中的賢士和豪強卻不敢隨便役使他,而他和戲志才一樣有些自傲驕狂,所以縣裡的人們都稱他爲“狂生”。
後來,當劉邦率軍路過陳留的時候,酈食其碰見了一位老鄉,是劉邦手下的一個騎兵。他讓這個人向劉邦推薦自己,說道:“高陽賤民酈食其,竊聞沛公暴露,將兵助楚討不義,敬勞從者,原得望見,口畫天下便事。”意思是他可以幫助劉邦成就大事業,這個小兵聽後真的向劉邦推薦酈食其,劉邦就讓酈食其到驛舍裡去見面。
不過,酈食其遇到劉邦卻有波折,衆所周知,劉邦不喜歡儒家的教義,甚至幹過往儒生的帽子裡撒過尿的事情,這次聽說酈食其是個儒生,便不打算見了,讓兵卒趕他走。
等酈食其得到兵卒傳話,當即靈機一動,大喝道:“走!復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讓那兵卒再去告訴劉邦,他不是儒生,而是高陽酒徒,一介狂生,而也正是如此,酈食其成功靠着這一手宣傳,引起了劉邦注意。
劉邦見酈食其非同一般之人,便召見了他,兩人邊喝酒邊攀談,談得挺投機,後來,酈食其設計攻克了陳留,開啓了他輔佐劉邦的建漢伐秦之路。
徐福知道,伏泉將戲志才比擬酈食其,是在說戲志纔有大賢之才,不能因爲其出身市井,甚至言語張狂無禮,有負俗之譏,就小看他。
這是徐福非常感謝伏泉的一點,是他話語裡好的地方,但是壞也就壞在這裡,畢竟,伏泉將戲志才比擬酈食其,那將他自己比擬成誰?是太祖高皇帝劉邦嗎?
越想徐福就有些後怕,雖然他明白這可能是伏泉言語之中的無心之失,但是流言蜚語,三人成虎之下,這就算再是無心口誤,也估計會被抹成黑的。如果被有心人聽到,特別伏泉在朝中的政敵知道,都會成爲他的黑歷史,卻是頗爲令徐福憂慮。
但願無事!徐福心中暗暗想着,他也不打算去問伏泉,因爲這事,的確是越提越黑,想到剛纔營中都是伏泉親信,想來這事情應該傳不出去纔是,如此徐福也就稍稍安心。
一行人到得城內,直往東市,離戲志才家所屬里閭尚有半里之外,伏泉便令衆人下馬,牽馬步行。
到了戲志才家外,伏泉令兵卒在外守候,不可擾民,便帶徐福一起,往其家而去。此刻正值白日,里閭之中游走百姓甚多,見了戲志才家竟然圍了這麼多兵卒,不免紛紛好奇觀望,猜測戲家出了何事。
伏泉和徐福兩人,見了那些觀望百姓,不免若有所思,隨後都是想到了什麼,相視一笑,臉上皆是大好心情,看這情況,今日來此,必將有大收穫!
兩人來到戲家門前叩門,很快便見一個略顯蒼老瘦弱的女人開門,伏泉當然不知,就是徐福雖然和戲志才久識,但也並沒見過這女。問詢之下卻知是戲志才妻子,兩人連忙行禮,然後將情況告知,戲妻早知前因,便邀請兩人入內。
只是,還未高興太久,走路之時,便聽戲妻道:“兩位郎君今日來得不巧,吾家良人雖在家,但白日犯困,如今尚在牀榻,卻是未醒。”
伏泉聞之,略一詫異,與徐福相視,卻見他也是一臉疑惑,顯然不知道戲志纔此舉何故。的確,明明是戲志才主動邀請他們的,伏泉也自認自己沒有拖延時間,怎麼這傢伙就睡了呢?
此中有古怪!這是伏泉的第一想法,看來得隨機應變,處處留心纔是。
之後,戲妻又道:“妾這便喚醒良人,兩位稍待!”
伏泉聽後,連忙阻止道:“既如此,且休喚醒,孤與元直等上一等無妨。”
接着,兩人隨戲妻徐步而入裡屋,腳步聲放得很輕,就見戲志才仰臥於屋內臥榻几席之上,看着是睡得正香。二人又是相視看了一眼,隨即互相明瞭,依舊保持不打擾戲志才的原則,便欲在戲家屋子裡,尋一處坐塌坐下。
然而,尋找過程中,這才發現,戲家屋裡不知爲何環境極差,屋子的案几坐塌上,幾乎都落了不少灰,一副髒兮兮的樣子。剛纔他們走進裡屋時,因爲腳步很輕,動作也不大,捲起的灰塵不多,而且他們注意力也都在睡在牀榻上的戲志才身上,所以並未發現屋內異樣。
現在隨着這滿屋灰塵出現,伏泉再是傻子,有了前世那麼多臣子選主的經歷,也明白這一切都是戲志才坐的局,目的自然是考驗他。
不過,伏泉明白,卻有人不明白,就比如一心推薦戲志才入伏泉麾下的徐福。年紀輕輕的他,還不是後來那個經歷不少人情世故的徐庶,身上沾了遊俠脾氣,十分衝動,沒看穿戲志才用意,只以爲這戲志纔是在故意捉弄二人,要他們兩人吃這滿屋子灰塵,自己卻裝睡讓他看下笑話。
雖然想不通戲志才爲何如此,但不妨礙徐福發怒,當下就要上前拉起這戲志才質問。只是,還沒實施,就被伏泉拉住,並以眼神制止他的行爲。
徐福當即就要質問伏泉爲何如此,沒想到伏泉又示意他安靜,之後手指門外,眼帶嚴厲示意。明白伏泉意思的徐福雖有不滿,然而主君發話,他這臣子自然不能不從,只能懷着怒氣,往門外而去。
屋子裡,頃刻間,安靜之極,只剩伏泉孤身站着,等候面前牀榻之人,而牀榻之上,那似乎睡熟之人,卻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酈生食其者,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無以爲衣食業,爲裡監門吏。然縣中賢豪不敢役,縣中皆謂之狂生。
初,沛公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曰:“高陽賤民酈食其,竊聞沛公暴露,將兵助楚討不義,敬勞從者,原得望見,口畫天下便事。”使者入通,沛公方洗,問使者曰:“何如人也?”使者對曰:“狀貌類大儒,衣儒衣,冠側注。”沛公曰:“爲我謝之,言我方以天下爲事,未暇見儒人也。”使者出謝曰:“沛公敬謝先生,方以天下爲事,未暇見儒人也。”酈生瞋目案劍叱使者曰:“走!復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使者懼而失謁,跪拾謁,還走,復入報曰:“客,天下壯士也,叱臣,臣恐,至失謁。曰‘走!復入言,而公高陽酒徒也’。”沛公遽雪足杖矛曰:“延客入!”
摘選自《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