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進城時曾經經過的一條街道,由於時辰尚早,街道兩側的酒肆多是空蕩蕩的並無客人,在一家幾乎沒有幾個客人的小酒肆內,臨近窗口坐着一個身穿雪白深衣的年輕人。
年輕人凹鼻深眼,從樣貌一眼就能看出他並非中原人氏,卻也不可能是於河套地區繁衍生息的南匈奴人。
匈奴人的祖先,與中原人同爲華夏一脈,雖說後來匈奴人遷往北方,而中原人則定居於江淮流域,可兩個民族的人,長相卻是相差無己。更兼後來漢朝爲了換取和平,曾多次出嫁公主,並送出許多美女與匈奴人通婚,匈奴血統早已不再純正,與漢人的相貌更是幾無差別。
若是非說匈奴人與中原人哪裡不同,那便是民風不同,由於常年處於遊牧狀態,物資匱乏,匈奴人天生便具有劫掠的秉性。他們生長於馬背,野蠻好戰,倒是與秉性溫文的中原人有着很大差別。而且匈奴人長期生活在北方乾冷地區,皮膚相對的要比中原人粗糙,若是有心留意觀察,也是能看出他們並非中原人。
坐在窗邊矮桌後的年輕人,相貌卻是與匈奴人大不相同。他那深深凹陷的眼窩和高高的顴骨,還有明顯比中原人更高的鼻樑,倒是更像常年佔據東方的烏桓人。
烏桓青年面前的矮桌上,擺放着一罈上好的老酒,另外還擺着兩盆煮熟的肉食。
一邊自飲自酌,一邊吃着肉食,青年那雙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卻不時的瞟向外面的街道。
街面上人來人往,道路兩側商鋪林立,路邊擺攤的小販也不住的吆喝叫賣,好一派熱鬧景象。
將盞中酒水斟滿,烏桓青年剛剛扭過頭把酒湊到嘴邊,酒肆門口就風風火火的衝進一個人來。
此人進了酒肆,扭頭環顧了一圈內裡寥寥的幾個客人,視線最後停留在那烏桓青年的身上。
進入酒肆的是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壯大漢子,望見那烏桓青年,他扭頭向兩側看了看,見沒人注意他,才跨步走向正捧着酒盞喝酒的烏桓青年桌邊。
“在下乃是外鄉客人,行至此地,腹中飢餓,不知可否向閣下討些肉食吃吃?”到了烏桓青年面前,壯大漢子抱拳躬身,先是向那青年行了一禮,隨後小聲問了一句。
“你我素昧平生,我爲何要於你肉食?”青年端着酒盞,將盞中酒水一飲而盡,看也沒看那壯大漢子,淡淡的回了一句。
酒肆內的店家見那漢子進入店內,正要前來招呼,不想卻聽到那漢子說要向烏桓青年討要肉食吃,趕忙上前,擺着手對那漢子說道:“去!去!去!莫要在此擾了客人吃酒的雅興!”
那漢子保持着抱拳躬身的姿勢,並未理會店家,一雙眼睛只是眨也不眨的看着烏桓青年。
跪坐於矮桌後的烏桓青年朝店家擺了擺手,語氣很是淡然的說道:“行路於外,多有錢糧不濟之時,於他些肉食,倒也算不得甚麼!店家再備兩份肉食前來,某所食肉食不欲與人共享,此人所費,盡數算在某的頭上便是!”
烏桓青年說出這番話來,顯是願意爲站在他面前的漢子付賬。店家於是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嘴巴咕噥了幾下,轉身走了。
“多謝先生!”抱拳躬身,再向烏桓青年行了一禮,壯大漢子在青年對面坐下,壓低了聲音向那烏桓青年問道:“不知先生來到此處,可是爲了做樁大買賣?”
“買賣不小,本錢卻是更大!恐怕這場買賣做下來,虧的倒是要比賺的更多!”擡頭看了那漢子一眼,烏桓青年嘴角微微牽了牽,露出一抹怪異的笑容,對那漢子說道:“恐怕我家主人不願做這場買賣。”
“我家主公已是在這樁買賣上投了不少本錢。”壯大漢子雙手扶着矮桌邊緣,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烏桓青年那張明顯與中原人不同的臉,壓低了聲音說道:“只是眼下本錢略顯不足,閣下若是願……”
“你家主公在此做的兩樁買賣,在下已是悉數知曉!”烏桓青年同樣雙手扶着矮桌邊緣,微微躬着身子,一雙凹陷的眸子與那壯大漢子的眼睛對視着,嘴角牽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對那壯大漢子說道:“一樁本錢投的倒是頗大,只可惜血本無歸;另一樁倒是小本厚利,卻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錢雖小,卻也是賠了個乾淨……”
烏桓青年口中說出這樣一番話,壯大漢子的臉色陡然一沉。他曉得此番恐怕是難以說服這烏桓青年與之聯手,面色瞬間憋的一片紫脹。
“有些買賣不能做!”烏桓青年從懷中摸出一把銅錢,往矮桌上一按,對那壯大漢子說道:“至少眼下做不得,我家主人新掌家權不久,許多家事尚需處置!請閣下告知你家主公,我家主人不欲蹚這趟渾水,要他好自爲之!”
說完話,烏桓青年站了起來,快步走出了酒肆。
壯大漢子跪坐在矮桌旁,面色陰沉的坐了片刻,突然他的臉頰肌肉劇烈抽搐了幾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也站起身,快步走出了酒肆。
就在壯大漢子起身離開酒肆時,剛備辦了肉食才端出來的店家恰好看到他離去的背影。
店家本想追上去叫住他,可扭頭一看矮桌上擺着一把足夠支付飯錢的銅錢,便沒有追上去,只是嘴裡咕噥了一句:“怪人,討了飯食,竟是不吃……”
烏桓青年與壯大漢子相見的同時,城內縣府後院涼亭中,劉辯與華佗正一人跪坐於一張矮桌後,倆人面前的桌案上都擺放着許多酒食肉品。
劉辯此時已然換上了一身絲綢的衣衫,與他相向而坐的華佗,則是略微顯得有些拘謹,完全不似他爲柳奴治病時的那般灑脫。
“先生這些年遊歷天下,一雙妙手,不曉得救了多少人!”在面前的酒樽內斟滿了酒漿,劉辯捧起酒樽,朝華佗比劃了一下,微笑着對華佗說道:“本王敬先生。”
劉辯一個“敬”字剛說出口,華佗趕忙站了起來,走到矮桌側旁,跪在地上,對劉辯說道:“在下乃是鄉野醫者,不敢當得殿下一個敬字。”
“兼濟天下,活人性命者,皆可敬之!”華佗剛跪下,劉辯就把酒樽重新放回到矮桌上,朝華佗虛擡了一下手,對他說道:“先生醫道精湛,無數人活於先生之手,只是不曉得,以先生一人之力,可救活多少人命?”
劉辯如此一問,華佗愣了一下,他跪直了身子,眨巴了兩下眼睛,有些迷茫的望着劉辯,過了好一會,才囁喏着問道:“恕在下愚昧,不知殿下話中何意?”
“無他,先生請起!”再次虛擡了一下手,劉辯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後,走到涼亭邊,望着亭外的一片樹叢,對剛剛站起身的華佗說道:“天下適逢亂世,四處刀兵盡起,不曉得有多少人因傷重不得醫治,而無辜死去……”
站在劉辯身後,看着他負手而立的背影,聽着他說出的這番帶有濃重悲天憫人意味的話語,華佗臉上的神色更加迷茫。
“先生何不將醫道傳於更多人?”就在華佗沒明白劉辯話中什麼意思的時候,劉辯猛然轉過身,雙目凝視着他,對他說道:“本王意欲在洛陽爲先生開設醫館,傳授醫道。天下人儘可跟隨先生習之,先生技藝傳於衆人,也好救活更多人的性命!”
“殿下!”劉辯的話剛說完,華佗就雙手抱拳躬身向他行了一禮,有些忐忑的說道:“醫道乃是爲活天下人,恐怕教會了更多人,便會有許多與殿下爲敵之人……”
“那又怎樣?”不等華佗把話說完,劉辯將袍袖一甩,再次背過身面朝着亭外,對抱拳躬身立於身後的華佗說道:“於本王爲敵之人也是人,先生門徒將之救活,他若再與本王爲敵,本王去砍了他的腦袋,要先生救不得便是!這世上與本王爲敵者,終究不及良善百姓多!”
劉辯這句話,霸氣中帶着大度,雖說殺戮之氣十分濃重,可聽在華佗的耳朵中,卻是有着一種不同尋常的滋味。
各方豪強想的只是如何削減對方實力,若是敵方將士、平民,得了疾病卻無醫可投,那是正中下懷,又有幾個會如同劉辯這樣,寧願讓有着精湛醫道的醫者爲敵方治好了傷患,將來再去把他們的腦袋砍掉,也不願天下人活活的病死。
望着劉辯的背影,華佗愣了好半天,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出於本心,他願意將所學教給更多的人,尤其是使用麻沸散和實施開膛手術,更是他研究了許多年,才研究出來的心得。
華佗的外科手術技能,要早於西方上千年,只是出於中原人懼怕被開膛破肚的傳統,他的這門技藝才漸漸於歷史的長河中被埋沒了,兩千年後的不少人,甚至還以爲外科手術是西方人最早實施的,殊不知在久遠的三國時代,中原便有了一位高明的外科醫師。
當然,這些華佗並不知道,他抱拳躬身,立於亭內,沉默了許久,也沒有應允劉辯。
背對華佗站着,劉辯等了好一會沒聽到華佗言語,他再次語氣平淡的向華佗追問了一句:“先生莫不是想要存留技藝,不願將曠世醫術傳於更多醫者?”
“殿下仁德,在下怎敢不遵!”被劉辯又追問了一句,華佗終於還是雙手抱拳,躬着身子,對劉辯說道:“一切但憑殿下主張!”
“好!”得了華佗的允諾,劉辯猛然轉過身,快步走到華佗身前,拉起他的雙手,語氣中帶着幾分難以掩飾的欣喜,對華佗說道:“如此一來,便有更多人可活於先生之手!”“啓稟殿下!”劉辯的話音才落,還沒等到華佗應答,一名兵士就站在涼亭下,抱拳躬身對劉辯說道:“匈奴居次已然醒來,要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