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楊奉,便連他身後數十員帳下將校,皆人人色變,面面相覷。尤其楊奉,臉上幾乎已經變成豬肝眼色,一陣青黑。
衛寧離去,對於楊奉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噩耗,他的權柄,他的功勳到底還是依靠衛寧換取而來,而作爲楊氏家族的一個旁系子弟,他日如果要晉升爭奪更高的地位,需要依仗衛寧的地方更有許多。
他的道路本已經被家族給謀劃好了,毫無意外,若是自己不奮力掙扎,用盡手段,最終不過就是一個區區都尉,甚至有可能在抵禦外族的時候,戰死沙場。他從見到衛寧前,就已經說明,他不想要靠家族來給他這些施捨,他需要依靠自己的雙手搏下一身榮耀。事實上,在遇見衛寧之後,他已經見到了衛寧的金光大道,而一路上,衛寧帶給他的,也確實如同自己所謀劃的!一個不過是將野心死命壓制住的小人物,在登上高位之後,卻又嚮往更多的權柄,楊奉其實也並沒有太大的野心,只是因爲自己那本來在外人眼中尊貴無比,但實則微不足道的身份,而更加渴望別人的承認,得到家族的承認!
雖然在另外一個時空,他依舊依靠他自己的實力,跳到了臺前,但卻還是以失敗告終……
一切的改變是因爲衛寧,一切的功勳榮耀也是因爲衛寧,現在衛寧驟然離去,倒似楊奉心中那根維繫那野心壯志的頂樑驀然崩塌開去。
一把扯過徐晃遞上來的絹信,楊奉慌亂的將他展開,眼睛裡略顯有些赤紅,即使將絹信攤開,也因爲雙手的顫抖而幾次險些將它掉落地上。
眼神恍惚,帶着心裡那股揮散不去的沉鬱,楊奉緩緩的咀嚼着上面一個又一個的文字。
半晌,楊奉有些悽苦的嘆了口氣,徒勞將它握在手上,嘴角微張,卻又似毫無力氣,喃喃自語的望向天空,“看來我楊奉還是沒有足夠的實力,能夠讓你死心折服啊!本來北上之時,我就已經有預感了,但是沒想到,即便暗中囑託公明護衛,也終究讓你離去……”
“回營!”楊奉匆匆將衛寧手書放入甲冑內藏,這才一躍馬上,沉聲喝道。
猶如當頭棒喝,這一刻,才讓楊奉幡然醒悟,自己的道路,終究還是需要自己去走!
徐晃愕然的擡起頭來,五百人馬,卻被衛寧悄然脫走,早前楊奉也曾再三叮囑,沒想到因爲陳留衛寧斷然拒絕袁紹,自己反倒掉以輕心,後悔連連,他是忠心之人,自然因爲沒有完成楊奉的吩咐而悵然若失,一路上,這五百軍馬也幾乎是人人垂頭喪氣。
看着楊奉那張頗爲失落的臉龐,但卻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失態,這時他忽然也才發現,原來自己全軍,上到主公,下到小卒,居然如此依賴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當年的獨臂擎天的壯志豪情,此刻該在何處?
苦笑的站起身來,徐晃眼睛也緩緩恢復了清明。爬上馬去,緊緊跟上了楊奉。
公孫瓚一行數將,不由的面面相覷,這一場到底弄得衆人莫名其妙。
未曾發覺,楊奉那背對的陰沉神色有種早已經失去的鬥志開始勃勃燃燒,“河東!……且等我楊奉憑藉自己的雙手,平定了黃巾後!我一定會去的!到時候,你可別讓我再失望了啊!”
而此刻,在遠離烏巢之地上,一彪私人衛隊,卻在緩緩向着河內而走。其中,兩輛馬車甚是華貴,好似那個官宦人家出巡般,聲勢浩大,一路那些衣衫襤褸的流民人人皆恐懼的退走一邊,生怕驚擾車架。
一員魁梧大漢,面貌兇惡異常,腰掛雙戟,胯下壯馬也好似承受不了他那驚人的重量,行走間,也似乎有些步履蹣跚。
衛寧透過車窗,心裡甚是爲那匹駿馬飽受摧殘,而心裡同情不已。河東靠近河套,衛家自然也有經營馬匹,在三國時期,平定黃巾的主力中央軍隊,赫赫有名的三河騎士,其中正有河東一支。但是家族帶來的好馬,雖然不是什麼千里神駿,不過也算精良,但是要給典韋這樣的大傢伙騎上一天,幾十公里下來,倒也符合不了。衛寧摸了摸下巴,還是決定回河東以後求一匹好馬,能夠讓暢意典韋騎乘,若讓他拿驌驦給典韋,他可捨不得呢。
搖頭晃腦的再瞥了一邊,衛三一臉懊惱的牽着驌驦,似乎還在因爲衛寧決定離開軍旅而喪氣不已。心裡一陣不爽,衛寧暗暗發狠道,“臭小子!爲了你的性命着想,現在居然還在擺出一副死相!等回了河東,讓典韋好生操練你一番!”
現在既然已經擺脫了楊奉手下眼線,衛寧好似脫開大網的魚兒,心裡有股說不出的舒暢。果然該是無事一身輕,河東一帶暫時已經沒有能威脅到他的存在了。
放下車簾,衛寧看了躺在身邊的緑萼,嘴角掛起一絲輕鬆的笑意。撫起她鬢角青絲,那溫柔的感覺,終於再度回到手心。
那一場以她性命做的賭博,終於還是贏了下來!
想起董傑,衛寧心裡卻是大爲感激,脫離烏巢之時,本以爲需要用強才能將他帶走,卻不想,那董傑居然也不掙扎任,自然而然的便隨他而去。
一句話,便讓衛寧嚇得魂飛魄散,“公子所用藥物,出自《傷寒病論》,董某不才,那酒中所含氣味,卻是蠻不過我的嗅覺……”
烏巢一事,已經告一段落,只是臨走前,衛寧沒將田豐勸走,有些心裡可惜。那一晚的深談,無論學識,修養,還有品德秉性,這個剛直不阿的賢良之才,已經深深折服了衛寧。
一想起田豐飽經詩書,侃侃而談,與他一夜,自己那點文墨自然也不好意思拿出手來,倒是一些新奇見解,加上後世一些經典韜略,讓田豐連連稱奇。自然衛寧那點侷促,在他看來,該是年紀輕輕所致,反倒對他大爲讚賞。
有些惆悵,自古天下間,論起剛直不阿之輩,多是談起魏徵,而田豐應該比他的脾氣還要好些,卻落得慘死下場。那官場的黑暗派別之爭,卻還是讓衛寧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若田豐能夠生在現代,這樣的脾氣和智慧,該是個好官吧……剛直不阿,敢於上諫,指出上級錯誤,而這些似乎是後人漸漸遺落的東西。
“烏巢那股黃巾小匪,卻是真的不怕死來,沒頭沒腦,明明都已經吃了一個教訓,居然還再度不死心的來報復。”衛寧搖了搖頭,一邊探了探緑萼的額頭,一邊有些好笑的想道,“那點人馬,哪夠徐晃廝殺啊。不過……典韋這傢伙,那一聲吼叫,加上面貌,倒還真嚇跑不少人。唉……有典韋當保鏢,以後安全問題,該是放心了……”
“只是不知道徐晃要是回去楊奉那裡,該是什麼樣子……唉!反正我這一趟南下逃亡,倒是已經脫身不了了,看什麼時候,早些組織起一支強悍的家族衛隊吧!”搖了搖頭,衛寧也有些失落的抿了一口小酒。
現在的處境,只是暫時的心安了得,自己那點輕鬆,也知道維繫不了多久,名聲既然已經敞開,那必然還是在無數人覬覦當中。
這其實也是他急切想回河東的根本,有一個家族,一個在當地舉足輕重的家族作爲後盾,遠比自己孑然一身,獨自在外要好上太多,各方面的人物,也該心有顧及。
“公子!前方,有一彪人馬向這邊而來!”正在那胡思亂想,衛寧忽而聽到車外一聲悶響,根本沒有心裡準備,典韋那張黑不溜秋,像是惡鬼一般的大臉硬生生探入車內。
加上車內昏暗的光線,已經那渾厚的聲音,反倒嚇得衛寧一個哆嗦,手中的葫蘆險些潑灑到緑萼臉上。
“想死啊!你突然把臉伸進來幹嘛!就你那嗓門,在十里外叫喚,我的耳朵都不可能不聽不到!”衛寧跳起來就是一個拳頭敲在典韋的頭上,但事實上,那點力氣對典韋幾乎毫無影響。
典韋嘿嘿一笑,這麼多日子來,自然知道衛寧那溫和的脾氣,摸了摸腦袋,這纔將頭腿出車窗,可憐胯下那匹馬,以爲騎士一陣動作,又是悲鳴一聲……
重新將葫蘆拾起掛在腰間,衛寧這才探出腦袋,向遠處張望開去,卻如同典韋所說,正有一簇人馬,緩緩向自己這邊行來。
不過人數卻不是很多,當先者幾人,倒是一些年輕的公子,小姐,胯下駿馬依舊神駿無匹。人手一張檀弓,雕做精良,加上華服頭飾,卻是一羣出外遊獵的富家子弟。身後數十騎,倒是人人嚴謹肅然,甲冑在身,騎馬行走架勢,頗顯不俗武藝,看樣子該是護衛之類。而那一身行頭,非是普通富家該能養得起的武士,那當先四,五名公子,小姐,身份該是不低。
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官道不大,自己三百家族私兵已經幾乎佔滿,那支隊伍與自己相對,明顯就該有人讓出道來。
暗自嘆了口氣,衛寧知道現在也不好節外生枝,正欲開口,便見遠處那隊伍中飛來一騎,高聲喝道,“我家公子出遊,前方那支人馬,快速速讓開道來!”
就是那神色,典型的狗腿子嘴臉,鼻孔幾乎衝上天去,衛寧一陣不爽,但還是強壓下這點心思,開口便叫人讓開道來。
衛寧有些委屈,心裡在吶喊,“有沒搞錯,人人看我這樣子,都當我是紈絝子弟哎……這個情況,該是我派人上去呵斥纔對吧?”
稀稀拉拉,見慣了精銳軍隊,這些家族私兵的動作可真是粗糙不堪,衛寧頗爲不耐,心裡琢磨着回去河東一定要好好拉扯一下隊伍,一家子的性命,可不能交給這些散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