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酒宴來說,大多人幾乎都會想到歐洲中世紀那種奢風氣。事實上,在衛寧看來,漢末貴族,卻也大多醉生夢死。庸庸碌碌之輩,遍地可找。
區區一場宴席,卻也同樣是一個戰場。
官場相爭在於臺前,但平日裡,一個地方的衆多家族,也多有攀比之心,本該賓主盡歡的氣氛,卻同樣是一種沒有硝煙的戰爭。虛情假意,脣槍舌劍,笑裡藏刀,冷眼譏諷,尋常百姓,又哪裡知道這其中的爾虞我詐。
整個酒宴開始之後,倒有不少對衛寧噓寒問暖,好似萬般關心。衛寧仔細觀察,發現在宴者,幾乎有大半都對他表現出了足夠的善意。
看了一眼在旁波瀾不驚的父親,熟練而又穩妥的應付着他人的寒暄,衛寧心裡知道,想必這該是他父親又花了不少手段。
事實上,衛寧過道河內,最擔憂的莫過於王家有暗害之心,但此刻,這般形勢,當可高枕無憂。
不知不覺,衛甯越發佩服這輩子那個貌似憨厚無害的老爹,看似庸庸碌碌,實則每每躲在暗處,便將一切事情,處理妥當。
一想到,自己自從隨楊奉南下開始的同時,一舉一動竟然全在他的掌握之中,甚至陳留,卻也有他的身影在裡面,又有昨夜深談,衛寧心中確實越發有些感慨,卻也依稀有些心有芥蒂。
會宴賓客自然大多都是河內世家,老一輩的人物自然在那虛情假意。或熟悉者,笑語攀談。倒是一些年輕子弟,沒有長輩那些沉穩,眼睛轆直轉,毫不掩飾地眼光皆放於那些窈窕歌姬的身段之上。
所謂的宴會,自然也是衆人盡歡的舞臺。本該作爲主角的衛寧,卻是獨自一人清飲淡啄,與宴中氣氛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其餘世家子弟早便趁着酒興聚攏在一起勾肩搭背。談天說地。倒是衛寧身旁顯得形單影隻。
嘆了口氣。如今既然有自己老父在此,怎麼也論不到自己瞎操心。衛寧回顧左右,微微退到自己老父身邊,告罪一聲,帶這臉頰微紅,信步便向庭院出去。
衛寧自小深居簡出,在安邑時。家宴客宴卻也不少,但那是礙於他身體不適,卻也沒強求將他帶在身邊,即便是他生日誕辰,躲在內屋懶睡,衛父也不曾怪罪於他。
在衛父的眼中,衛寧面對這樣的場面不適,也是合乎常理。對於衛寧的請求。自然也只得點頭應允。只是心裡計較,既然衛寧以後必然成爲衛家家主,這樣地場面也該早日熟練纔對。
柳府身爲河內有頭有臉地家族。又有柳勝身居一郡治中地高位,自然府邸氣派不小。整個庭院修飾得富麗堂皇,琉璃燈盞,青石蓋地,倒是頗爲華貴。
假山清池,亭臺樓閣,一概不缺,偌大的宅院,栽種了不上常青之樹,應對寒冬臘月,萬物凋零,反倒遊一許脫穎之色。
衛寧緩緩信步走向清池之上那精美的水閣,望了望池底,一彎明月,隨波光而粼粼。幾尾鯉魚遊弋其中,翻騰歡悅,倒讓衛寧微微朦朧的眼睛多了一分清明。
抖了抖衣袍,衛寧走到塘邊,尋了個安謐之處,緩緩坐上。騰空的雙腳點水之上,池中那彎明月彷彿也被他踩在腳下。
衛寧心性即便再多有改變,卻也是喜歡安靜的環境。雖無蟲鳴鳥叫,此刻那蕭瑟的氣節,也依稀與自己對未來地彷徨而相合。
腰間葫蘆裡自然是灌滿了美酒佳釀,在那熱鬧卻充滿虛僞的大堂內,能有多少酒興,事實上,如果可以,衛寧寧願和典韋斗酒三百升也好過許多。
事實上,心結未解,再甘甜的美酒卻也苦乏無味。灌了幾口,衛寧只能嘆息一聲,“呵……人生不如意,果真十有八九。但真看,也是慾望作祟。倘若投生爲一個乞丐,倒是整日想念一餐果腹。若爲普通百姓,自然又想念衣食無憂。不勞動何來衣食,不出力何來安穩……以前整日擔憂這性命不保,但卻從來沒有想過,也正是因爲那一身惡疾,才得以空閒偷生十餘年。現在病體得治,卻又煩惱那本該承受的責任……”
“該來的,遲早會來。不該來的,因爲我的出現,也定然不少……諸侯混戰,這是必然之事,看袁家已經迫不及待的插手州郡事物,可見一斑,手卻已經伸到了河內兵家重地。明眼人,似乎都看出了漢室將傾地預兆。”“
“袁紹現在似乎已經成了袁家鐵定中地代言人了,而楊家要出頭,勢必也要推出一個人選。楊彪雖然身居高位,在於朝堂,卻不便行事,那在外,卻最好推出的人選自然便該是楊奉了。
同樣是比肩的最大家族,楊袁兩家在這漢末三國初,地強弱,一方死守朝堂,依舊對漢室抱有莫大寄望,另一方卻早早的謀好退路,割據一方……”
衛寧抿了幾口葫蘆裡的佳釀,微微搖了搖頭,不經意間,將葫蘆中的酒傾灑在池塘之中,帶着黃濁的液體,卻在清澈的池水上積澱出片片水花,惹得魚兒競向驚走,“而柳家昨日所談,便該是借聯姻此事,以期聯合衛家,更甚至有我關係,與勢力最爲強大的家族之一楊氏搭上關係,藉此,便想在這暗流之中,謀取一塊利益……”
“政治婚姻啊……唉,看那柳媛模樣,也該是大家淑媛,溫潤賢惠,勢必也無法違逆他父親的意思。這樣一個時代,女子終究還是利益的交換品罷了……卻沒想到,我畢竟與蔡><事,卻依舊要與父親訂下這場婚事。看他那模樣似乎,連名分也沒有多少在意,爲了利益,連自己女兒的幸福也不顧,這個社會……”衛寧嘆了口氣,頗爲同情的想道。
他該慶幸自己的男人身份,即便再如何,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他始終還是沒有受到太多傷害。只是昨晚與自己老父一談,那不容置疑的聲音卻還是讓他心有芥蒂,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一生都操縱在別人的手中,即便那是你的至親。
在大堂酒宴中,衛寧雖然不喜歡那種氣氛,但他也知道,應酬交際是必要的東西,加上他在河東便有過的好酒之名,偏偏引來了無數人的勸酒,退出大堂之中,也告罪稱的是不勝酒力。
頭腦還是微微有些迷濛,心裡多愁慮,自然越飲越覺得昏沉。
衛寧忽而發現,剛纔滴灑出去的幾液美酒卻引來了不少鯉魚徘徊腳下,微微一笑,他覺得自己真的很羨慕這些不知憂愁的生物,只要一方清水,便可以活得心滿意足。
向着池內再滴了幾許酒水,衛寧將葫口對嘴抿了幾口,有些惋惜道,“可惜,要是出來大堂的時候,再帶點菜餚,舉盞望月,有此良景,也算是一件美事……恩,若是有一曲清音,那便真能一掃心中煩俗了……”
“公……公子,爲何在此獨酌?”不知過了多久,便在衛寧木然的望着池中那若隱若現的彎月時,一聲細語呢喃忽而從他的耳邊響起。
衛寧腦袋難得陷入平靜,卻被這聲音驀然驚醒,險些跌落水池。手中握住的葫蘆一個不穩,滑落池塘之內,黃濁美釀傾瀉而出,隨着月光點綴,彷彿金光散散。池中魚兒,越發歡騰,紛紛向着那葫蘆飄起的地方聚起,似乎像一個個酒鬼般,貪婪的張開魚脣,噴吐着泡沫。
衛寧看着在池中漂浮着的葫蘆,一陣苦笑,回過頭來,卻見出言女子,腦袋低埋,似乎藉着月光還能看到那臉頰的羞紅。
在衛寧記憶中,這正該是古時女子面對陌生男人該有的表現。那俏麗嬌美的面容,我見尤憐的嬌羞,無一不是世家女子優良的修養。
事實上,每一個男人都對一些楚楚可憐的女子多了一份憐惜,柳媛所表現出來的模樣正足夠讓衛寧心動。
衛寧見是柳媛,慌亂的站起身來,淡笑道,“呵呵,我自幼多病,不習喧鬧,所以才藉故告罪獨自出來。柳小姐切不要告訴柳伯父哦……”
“媛兒明白……呵呵,媛兒卻也不習這般熱鬧氣氛,自然知道公子所想。我剛纔在庭內走動,見公子一人獨自發呆,自飲自酌。便特地卻取了一些膳食送與公子……還望公子不要嫌隙……”柳媛乖巧的點了點頭,忽而想起什麼,慌忙將手中的食盒遞了出來,一邊低聲細語,在衛寧耳中,卻越發低不可聞。再看時,柳媛臉上卻已經是滿臉羞紅。
“公子先行用膳,媛兒這就告退了……”柳媛腦袋似乎快埋進胸口,那鶯聲低喃,一扭頭,飛快的便跑開了。
衛寧看着石臺上那三碟精緻小菜,目瞪口呆。
半晌,看着佳人遠去的方向,忽而心裡泛起一絲奇怪的念頭,“莫非她對這樁親事似乎並不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