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奉入駐河東,衛寧被辟召爲一郡僅此於太守之職的郡治中,皆在衛凱所料,毫不驚奇。畢竟衛家與楊家的聯繫,從根本上來說還是本家一手操辦的,更是衛寧與楊奉的結交而促成。即便衛凱分家掛了河東衛家的名頭,衛凱也從來沒有想過以分家的身份能夠在河東權柄上分上一杯羹。甚至還爲了衛寧掌握大權而對自己與本家有交惡的一脈打壓而擔憂不已。
但,此刻,衛寧出言,卻讓衛凱第一次真正失態了,而衛寧淡薄平靜的模樣,在他看來反倒是一種莫名其妙的高深。
“讓我代爲河東治中?他到底是何意思?而莫非這是本家家主的意思?”衛凱臉色急轉陡變,連連不定,緊緊盯着衛寧,眼睛神情複雜,卻又炯炯有神,可依然絲毫不能從衛寧臉上看出任何端倪,他的臉上依舊還是那副從容和平靜,甚至是毫不退縮而堅定的回視自己。
衛凱心神確實有些驚愕慌亂了,本家與支系的鬥爭,幾乎是河東乃至於周圍衆郡世族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衛寧大可以憑藉與楊奉的關係,憑藉河東治中的權柄,全面打壓自己這一脈,永除後患,可衛寧盡然說讓他代河東治中這個職位,這真是讓衛凱大惑不解。甚至有些害怕其中有着什麼不爲人知的圈套。
很多時候,在各種因素上,明明是真心實意地東西,卻因爲好處來得太過突然和直白,而引來猜疑。衛寧畢竟沒有太多時間,他也沒有心思再去玩什麼時間消磨兩家嫌隙,不論是什麼時候,最少。未來。衛家這一支系一脈。始終還是掌握在衛凱手中,只要能得到他的支持和冰釋,那一切事情,便可迎刃而解。所以,衛寧才選擇了開門見山,他相信衛凱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並不需要太過曲折。
見衛凱臉上神色不定。衛寧心知,自己如此直白,肯定是讓衛凱引起了猜忌。衛寧也不在意,淡然一笑,“兄長此刻定然是想我爲何將這要職讓出?爲何不趁着楊奉將軍與我的交情和這即將到手的權柄,全面打壓兄長這一脈,除掉後患?定然又想的是,我與父親是否有什麼陰謀詭計。等着兄長入甕?”
衛凱聞言。臉色一變,既然自己本衛寧點破,那也勿須再掩飾什麼。臉色緩緩沉寂下來,大方一笑,“呵呵!賢弟心思縝密,爲兄不如,那便開誠佈公!爲兄確是不信賢弟有意讓我出仕!”
衛凱年長衛寧三歲,早行了冠禮,又成名早於衛寧,畢竟心高氣傲,薰卓未來時,便被當時的河東太守舉爲茂才,一直不曾出仕,只因那底層小官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身爲名士,他的眼光也不差,自然也看出中央難成氣候,所以索性就在河東等待他日有爲雄主,再起投奔。但很顯然,能夠作爲一方州郡地當權人之一,衛凱明顯還是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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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凱年過雙十,正是血氣方剛,滿腔熱血,自然也想建功立業。而衛寧所提及地官職,也是他心目中可以接受地職位。
衛凱雖有才學,又久經家族鬥爭的考驗,但畢竟不過二十出頭,太過年輕,那一點心動,雖一閃而過,卻依舊逃不過衛寧的眼睛。
衛寧神色不禁一正,失了剛纔那點散漫淡然,肅然道,“小弟如此唐突,兄長不信,是理所當然!不過兄長能夠如此直率,實在難得!小弟明言相告便是!”
“兄長大才,非小弟所能比之!雖河東外人傳談,但小弟深知自己胸中文墨,比中兄長,差如星月。小弟雖粗懂軍謀,但對政事雖不非一竅不通,委實不比兄長!兄長韜光養晦,閉門在家題字作樂,但字跡間,有如虎嘯鷹揚,可知兄長志遠。以兄長眼光,自然早該看出,漢室如今已經搖搖欲墜,只差臨門一腳。他日,戰亂四起,我衛家在河東樹大招風,自然難保不失。所以,楊奉闢我爲河東治中,小弟雖知自己不勝此職,卻也不能不應稱下來。這便是爲了他日未雨綢繆!”
衛寧肅然一語,讓衛凱不由得微微點頭。
衛寧接着又道,“無論結連楊家,還是請楊奉入駐河東,小弟之意思,想必兄長也能猜透七八分,但河東之大,衛寧只此一人之軀,如何能夠完全保護我衛家根基?河東高層,必然,也必須有我衛家子弟一席之位,但無論如何,這關乎未來我衛家立足的大事,不可馬虎,小弟再信任的人,他姓的也不是衛!不論本家,分家,同是一祖血脈,
能與常人相比?小弟,此來,爲的是衛家大事,而非還望兄長成全!”
見衛寧娓娓俯身一拜,衛凱神色越發凝重,半晌,臉色換了幾換,這才道,“我確是不太擅軍,而長於政。賢弟前翻所作,並未刻意保密,我卻也依稀推斷一二。但……河東一地,遠離中原,便是黃巾爲禍,戰火也未曾燒到此處,卻不知賢弟,爲何如此擔憂?”
“大廈將傾!”衛寧斬釘截鐵,卻驚得衛凱臉色一青,雙目瞪大。
氣氛陡然萬分冰冷,只餘下兩人微弱地噴吐之聲,半晌,衛凱勉強緩和下那狂跳的心臟,有些顫抖道,“賢弟,意欲……逐鹿?”
沒有什麼比衛寧明目張膽的說出反話,還要讓人膽戰心驚的,甚至對那楊家來人,衛寧也不過背的是不敬之罪。面對衛凱的詢問,衛寧淡淡的搖了搖頭,“衛家越發樹大招風,我又惹怒董卓,站在天下土豪對立之面,小弟,只願,他日能夠護住衛家便可,哪還有能力去做其他!況且,小弟,也不過只是自己的猜測,未雨綢繆罷了,未來變化,自然也不是小弟所能明瞭地!”
衛凱默然,半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衛寧,硬聲道,“你如此大膽在我面前坦露反言,便不怕我趁此機會上報朝廷,謀奪家主之位?須知,此事事關我家族存亡!”
衛寧搖了搖頭,淡然道,“兄長你定然不會如此不智!我既然肯來此,便料定兄長不會害我!”
衛凱眼睛越發閃亮了,暗自點了點頭,看了衛寧一眼,頗有興趣道,“你又怎知我不會害你?須知,我這一脈曾望代你而爲本家,交惡已久!這麼好的機會,你怎知我不會放棄。”
“我姓衛,兄長也姓衛!同是衛家子弟,不提兩家關係,始終本屬河東衛家。我衛家在外樹大招風,早招人妒,我又成土豪攻軒目標,即便兄長有意藉此害我,他人又如何不借機除去衛家?況且……我所做之事,一切也是爲了衛家未來安穩!”衛寧淡然一笑,看了衛凱一眼,又道,“你我兩脈有隙,不過在於家主一爭罷了……兄長心高氣傲,又如何在乎這一區區小位?若小弟連這點眼光也沒有,又如何敢來見兄長?”
“哈哈!賢弟果知我心!衛家家主是誰在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衛家一定要再未來,登上頂峰豪門!便是父親,也不知爲兄心願!”這一刻,衛凱眉頭盡舒,放聲大笑起來,看向衛寧地眼神也越發信賴,衛寧能夠直言不諱,將這樣一個大罪之言,不避而與他聽,這便已經是足夠的信任了!
“多謝兄長成全!”衛寧神色一鬆,又再度躬身拜道。
“不必如此!正如賢弟所說,你我本是同根,如今多事之秋,本該摒棄前嫌,爲我衛家盡力而已!但賢弟所謀,確是讓爲兄胸壑難平,此等大事,非我一人能夠決斷!賢弟如今代表的又確是我衛家,舉步皆以家族爲本,如你所說,成,我家族屹立不倒,躋身高位,敗,則河東衛家百年心血,一朝喪盡!賢弟眼光如炬,爲兄自嘆不如!但,此等大事,還望賢弟萬事三思!雖有楊氏爲我衛家遮風擋雨,但若賢弟所圖,敗露端倪,恐惹他人攻軒,嫉恨,甚至聖上震怒!”衛凱擺了擺手,虛託一把,又皺眉道。
“小弟自然不是那般魯莽之人!既然得兄長相助,我衛家兄弟齊心,他日,再興先祖一國丞相殊榮,未必不可?但,那時候,衛家也該高枕無憂,小弟,也可淡薄退隱度日了……”衛寧點了點頭,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來。
衛寧懶散自然在衛家也是出了名的,衛凱原本以爲衛寧不過如此,但前段時間,接二連三的成就功名,反到讓他還是以爲衛寧不過一樣是韜光養晦,謀定而後動之人。衛寧的真心實意,自然也讓衛凱自動過濾。
“既如此,那小弟,便先行告退,萬謝兄長開懷相言!”
…………..
只等衛寧車架行遠,衛凱臉上緩緩平靜下來,看了看天上,溫柔的陽光,眼睛裡依稀如同陽光般的金色,“鑄兵,練軍,教醫,散醫館?牽一髮,而動全身,好手段!大廈將傾,戰亂四起?窺一角,而觀全局,好眼力!”
“呵!沒想到啊……我這堂弟,竟然如此有趣!河東衛家沉寂的時間太長了……也需要他這樣一個大膽的角色吧!”衛凱眯了眯眼睛,忽而發覺這冬天的陽光,似乎異常滾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