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經過去了半個月的時日,雁門添衛寧援軍三萬,城中守備力量已經足夠擋下鮮卑大軍的攻奪。但自衛寧領軍到時,鮮卑人攻城的次數卻顯然少了許多。
或許是察覺到匈奴人的參戰,又或許是雲中拓跋部與乞伏部聯軍被衛寧擊潰的消息傳到了步度根的耳朵裡,又或許是其他總總……鮮卑人避實就虛,讓衛寧泛起一絲無力的感覺。
久久站立在雁門城頭,看着這一片嫩草復生的土地。鮮血塗抹在草葉之上,馬蹄踐踏的痕跡,甚至是折斷的弓箭槍柄四散在城牆之下,殘破的軍旗,讓雁門這座古城多了幾許蕭條壯烈。
衛寧已經在城牆上聳眉矗立兩個時辰了,而半個月的時日,顯然讓他消瘦了許多。內憂外患最是能讓人身心俱疲,更何況衛寧還多了一層家國之間的掙扎,河東這塊土地,如今陷入了涼州軍兵鋒的威脅,而衛寧卻終究不能揮軍南下,放棄對雁門,朔方一線邊疆的防守。
衛寧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無論是對鮮卑人,對董卓,對楊奉,甚至是對河東,對衛家,肩膀上的責任重大,幾乎快要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鮮卑人的暫停攻勢,衛寧覺得這未必是什麼好兆頭。其中的變數太多,最讓他擔憂的,不外乎,董卓軍在鮮卑人大舉入侵的事實之中,到底扮演了一種什麼樣的角色。而且,鮮卑人自現在還不肯退兵,是否後面還有大軍增援?
這一切都不得而知。
僅僅從那不多的幾次戰鬥,漫天精準的箭雨。鋒利地馬刀,精湛的騎術,衛寧心情就每每一絲一絲的下滑。而當鮮卑人甚至取出雲梯這樣簡陋的攻城器械,粗拙的模仿着漢人一般攻城,衛寧更是越發凝重。對雁門放棄了攻打。鮮卑人半個月來地注意力卻放到了雁門下轄的數縣,而接二連三的攻陷,顯然展示了這些蠻子悍不畏死的決
現在擺在衛寧面前地便是如何尋找戰機,一舉將鮮卑人徹底擊垮。在後顧之憂解除之後,才能放心南下救援河東。林雷
但顯然,鮮卑人遊走肆虐,並不給衛寧絲毫機會。尤其在雁門不過四千騎兵。仍是以步兵爲主的守軍對上鮮卑來去如風的騎兵的時候,這樣地劣勢卻是無限的擴大開去。
倘若有足夠的時間,衛寧根本不會將城外騎兵放在眼中,但……在如今董卓東進威逼河東的時候,這纔是最爲危險的局勢。當然,昔日北上的時候,衛寧也根本未料到,鮮卑竟然能兩路出擊以十萬騎兵入寇。
衛寧只能焦急的祈禱。公孫瓚的三萬騎兵能夠儘快地投入戰場之中。當然,前提,便是鮮卑人的偃旗息鼓,並不是針對公孫瓚的來援。
“公子……該服藥了……”正在衛寧冥頭苦思的時候,典韋引了一名軍侍,笨拙的從那侍手中捧過藥碗近到衛寧身邊低聲道。
“咳……咳咳……說吧,是否又有河東消息傳來……”衛寧握拳輕咳了幾聲,這才緩緩回過頭來,眼睛看着典韋,多了幾絲憂慮。半個月幾乎將他的舊患重新拖了出來。自張仲景妙手之後,衛寧的咳嗽大不如從前那般猖獗,但就這短短時日,卻讓他重新找回了當初那般無力的病態。
典韋眼眶微微一鼓,看着衛寧憔悴的臉色。不禁有些擔憂。用手摸了摸懷中那捲河東加急的薄布,半晌卻又遲遲難以拿出手來。
典韋畢竟還是一個敦厚老實地漢子。衛寧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動作,不禁嘆了口氣,接過藥碗泯了一口,本來已經麻木的味道卻重新讓他感覺到了濃濃的苦澀,“河東必然又嚴令我領軍南下吧……”
典韋垂下腦袋,不願再看衛寧那蒼白的臉色,低沉地聲音卻添了許多憤怒,“楊奉調令穆順前往上郡,接替雲中,上郡,朔方,五原四郡兵馬……而又令公子立刻率領雁門守軍南下……可惡!楊奉這廝,分明便是欲奪公子兵權!”衛寧一愣,手掌一抖,藥碗鏘然落地,老舊地瓷碗化成粉碎,黑色的藥湯四濺飛射,染滿了衛寧白色長袍地衣襬。
典韋驚呼一聲,看着碎掉的瓷碗,卻聽衛寧張了張嘴脣,喃喃道,“這已經是第九道軍令了……第九道了……楊奉的耐性想必也早就耗幹了吧……能忍到現在,也算不負我了……”
“公子……不如退兵吧!且等擊破了董卓,再揮軍北上宰了這羣鮮卑畜生!”典韋吩咐那侍從趕緊下去再熬煮一碗湯藥,沉默了半晌,聲音帶有幾絲不甘嗡然道。
“退軍……?咳咳……”衛寧眼睛一暗,回頭看着雁門城中,又望了望城外,嘴角泛起苦笑,“若我退兵,這雁門十萬百姓,便盡收鮮卑魚肉,而雁門既失,晉陽屏障大開,幷州一馬平川全數暴露在鮮卑人的馬蹄之下。幷州百萬百姓,我如何能負得他們?”
“更何況,我好不容易整合了邊軍,掌握了於扶羅,藉機挑起了鮮卑人與匈奴人的仇恨,倘若能夠擊敗步度根,邊疆最少可換二十年的安定……而河套更可重新徹底控制在我漢人手中。一旦退軍,不僅前功盡棄……更會使幷州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衛寧緊了緊拳頭,不甘心的咬着嘴脣,“我如何能退,我如何敢退,我如何捨得退兵!……只要能夠等到公孫瓚大軍來援,只要能夠等到公孫瓚大軍……未必不能一舉擊潰鮮卑人,倘若再等一小段時間,成功擊潰步度根,檀石槐留下的黃金部落,草原紛爭必然亂起,可以爲我爭取大量的時間……”
典韋木然,聲音有些顫抖,“但若是河東被破……家主,老夫人,夫人還有……小姐……而若是楊奉徹底猜忌公子的話……”
“不必多言了……老典,我衛寧雖貪圖享樂,雖怕死惜命,雖重家重親,但,咳咳一次,我始終難以拋下邊疆重地,難以容忍漢土任由這些滿意踐踏啊沉默了許久,衛寧一擺袖口,聲音卻多了幾分鏗鏘,面色幾經變換,神色複雜。
“公子之心,典韋定當以血鋪路,誓不相負!”典韋猛然跪地,舉拳猛捶胸口,大聲吼道。
“說得好趙陽生平最瞧不起世家子弟,文弱書生,但今天,有公子一語,某當以死保全!”卻在這時,城樓閃出一魁梧身影,卻正是刀疤趙。只看他滿臉漲紅,幾步上前,卻與典韋一般半跪在衛寧身前,神色肅然鏗鏘道,“有某在,雲中三萬兒郎,便爲任意驅策,萬死不悔!”
衛寧身體一僵,慌忙將二人扶起。雙手隱隱有些顫抖,半晌,握緊雙拳,指尖幾乎陷入肉中,“趙將軍……你可願與上郡一行……”
趙陽眼中閃過一絲濃烈殺氣,當即一拍胸口狠聲道,“公子放心,我幷州邊疆六郡,同氣連枝,服的自然是響噹噹的漢人漢子,某即刻便帶兄弟去上郡,保管,那狗屁穆順有來無回,休想帶走我們半個兄弟!”
“趙將軍切勿如此,若殺穆順,便將寧推向萬劫不復之地矣!只需囚禁於他,便可……”衛寧心中一驚,看着刀疤趙一臉兇惡,不禁慌忙止道。
趙陽這纔想到衛寧家眷還在河東,受楊奉控制在手,不禁臉色一紅,又有些猶豫道,“公子若私囚那楊奉遣將,若其惱羞成怒……若……該當如何……?”
衛寧苦笑搖了搖頭,“若囚穆順,將軍必知我已盡收六郡兵馬之心,手握十萬,只要我未公然反叛,他必不會擅殺我家眷。但……今日之後,衛寧再難躋身楊氏大傘之下矣……”
還有一句話,衛寧不說,卻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條路,不管如何,都是兇險萬分,倘若董卓攻破河東安邑,衛家必然會受到毀滅般的打擊,就算楊奉,陳宮能夠擋住董卓,等到衛寧擊潰步度根南下,等待衛寧的,也必然是楊奉的嚴懲,甚至是夷族之禍……”
爲了所謂的民族大義,衛寧這一步陷得太深,甚至帶來的是無比兇險,就算成功的走了下去,面對他的也將是一條他根本就沒有想過的位子。即便再懶惰,再貪樂的人,總歸還是有一絲最後的堅持,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