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手握大軍在手,楊奉在大漢崩塌的時候,便已經是董卓之下唯一可以與他抗衡的強大軍閥。但如今,日暮西山,馮翊一戰,不僅折去了廖化這個忠心耿耿的心腹大將,同時連帶着將數萬精銳埋葬在了賈詡的手筆之下。
面對董卓的咄咄逼人,衛寧的拒不聽命,山東諸侯的狼子野心,北方蠻夷的鐵騎威脅,內憂外患,幾乎已經將陳宮的心力耗乾枯竭。
陳宮有智,但卻並非那種足夠以一人之力扭轉乾坤的逆天英傑。所以,到了現在這般局勢,本身就智遲的他,更顯得惶恐。
混亂的腦袋,幾乎已經被一道道負面的消息所淹沒吞併,失去了冷靜,更是難想出有效面對如今局勢的辦法。
到了現在,陳宮,終究對衛寧浮起了萬般的怨怒。若不是衛寧抗命不尊,爲了那到底虛無縹緲,而又是否存在的民族大義,而脅控十萬邊軍按兵不動,楊奉如今可用之兵,又如何只得那區區數萬人馬?而在三面樹敵的情況下,又如何會顯得捉襟見肘?
陳宮越發覺得衛寧定然是有謀反的野心,在心神震動之下,甚至認爲衛寧是早有預謀。
在安邑時,對於衛寧的眼光,陳宮便未曾有過絲毫懷疑,如今更加重了他內心猜測的肯定。
如今他先下達的軍令,便是快馬加鞭周告四郡,嚴密封鎖任何一道衛氏族人逃脫安邑的消息北上,傳入衛寧的耳中。
同時,在楊奉如今昏迷不醒的情況下,身爲軍師之職,理所當然的替其發令。召大陽一萬守軍星夜北上,屯兵駐紮於聞喜,拱衛箕關以及做好隨時西進增援安邑的準備。又措辭嚴厲令徐晃務必恪守浦版,死命纏住徐榮大軍。使其不得東進威逼安邑。最後調動平陽,西河,絳城三大守軍集合收縮防線,向南回援。
這樣的部署,擺明了便是決意放棄河東以北廣袤的土地,而換取河東這塊富庶之地的牢固。
陳宮到現在爲止,卻還是將希望寄託在那走脫地衛氏族人身上。原本,這些人質不過是要挾衛寧,壓制住他的野心而爲,而作爲本土河東的第一望族。陳宮也不敢擅自草率處置。
但現在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情況已經萬般危機,陳宮已經下定主意,倘若抓住衛寧的家眷。這一次,必然是要用狠辣的手段,逼迫衛寧就範了。
陳宮並不知道衛寧已經引兵南下,而衛寧也並不知道他擔憂的妻兒老小已經脫離了楊奉的桎梏而漸漸的進入了箕關的範圍。
而陳宮將最後的救命稻草寄託在以脅迫衛氏族人而驅策衛寧大軍南下解圍地同時。事實上,衛寧也一直在焦慮,倘若他真的盤踞住了晉陽。會不會讓楊奉失去理智。
但是現在。顯然不是考慮這些事情的時候。三日來,星急火燎的向南後撤,每個人地身心都已經疲憊不堪。
四萬人馬,歷來便是拱衛邊疆的驍軍,守土有責,對於衛寧南撤的命令,並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願的遵從。
六郡邊塞。同氣連枝。放棄雁門。對於當地地百姓來說,意味着什麼。這是每個士兵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倘若換了一個人下令後撤的話,那必然會激起這些悍勇地士兵拼死反對,甚至是兵變犯上作亂,襲殺上官。以這些兵卒悍勇地本性,以及對六郡邊疆的情切,這樣的事情,也並非一次兩次而已。這也便是衛寧不得不放棄遵從楊奉軍令南下救援安邑,抗命不尊的另外一個原因。
但好在,衛寧在雲中以北,大青山一戰的輝煌戰果,已經建立起了足夠的聲望。而作爲邊塞中最有懾服力的邊軍首領之一,趙陽地投效,纔是壓制住這四萬邊軍地不滿不至於爆發的最根本原因。
趙陽從軍近二十載,從區區一介小卒爬到一郡邊長地地位,憑藉的不僅僅是他彪悍的武藝和勇氣,同樣,他有着幷州邊軍難得的縝密腦袋。
在衛寧紆尊降貴,聲茂並切的曉之以厲害關係,面對這樣一具勞心勞力而病態不堪的身體,趙陽最終也不得不忍痛認同了衛寧的決議。事實上,將一切罪過都敢於背在身上的衛寧,也深深得到了趙陽的敬服。
軍心稍稍壓制,但這對於衛寧來說無疑也是一場賭博。敗,則從此窮途末路,身死殞命,換來的可能還是千古罵名。勝,也不過只得安身之地,而同樣必須憂心家眷安危,衛氏一門未來的出路。
衛寧確實已經厭煩了這樣的日子,肩膀上揹負的東西實在太多,對於他來說,實在太過沉重。
但這個時代的每一個人來說,何嘗不都是一場苦苦的掙扎,無論是三國的三位霸主,麾下濟濟滿堂的文武,甚至是區區兵卒,平民。每一個人都深陷這塊泥沼之中,難以自拔,難以脫身。
三日來的急馳,顯然他的身體更見虛弱。
順着大軍所向,已經跨過了汾河的源頭。三國時代,黃河高原一帶的水土流失還並不算十分嚴重,至少還未蔓延到汾河流域這裡。
隨着坡勢的漸漸升高,一片片青綠的植被,洋溢着這一年最後的生機。而依稀不少地方泛起了枯黃的色澤,預示着他們最後的終結之時即將到來。感覺到風吹過得寒意,天氣也越發清冷,秋天已經漸漸過去,寒冬又將到來。只是不知道,這一年第一場雪到底會被多少鮮血所染紅。
十萬屍首,又或是四萬殘軀?衛寧不知道結果,但卻只能將所有籌碼壓到他的賢弟,那個輕佻而不羈的郭嘉身上。
此時此刻,大軍稍緩歇息,密密麻麻圍繞着小坡之上,黑漆漆的人頭來回走動,炊煙蒸騰,三日裡,算是第一次能夠食用上熟熱的食物,顯然讓奔走疲苦的兵將歡喜不已。
典韋躡手躡腳的捧着一碗苦藥,小心翼翼的遞到衛寧身前,卻發現他的少主眼睛放在了兵卒起竈的那些地方。某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來回趨步在人羣中走來走去,而那雙總是充滿了狡黠的眼光依舊連連閃爍。
衛寧揮了揮手,示意典韋將藥水放到一邊,果然不出他所料,很快,便見郭嘉勒馬回來。
“望兄長下令以十人爲一竈,而後每二十里再減竈兩成!且行軍時,多散錢帛輜重糧草於路,以爲詐兵!”郭嘉看典韋一臉不滿,這才注意到那碗黑漆漆的湯藥,卻是有些不好意思道。
“減竈誘敵之計?”衛寧摸了摸下巴,微微一想,便點了點頭。光是減竈未必能夠吸引這羣蠻夷輕取冒進,但若再增添錢糧輜重於路上,在雁門未曾獲得補給的鮮卑人,必定以爲前方將有大量糧食。
這本是衛寧最擅長使用的手段,而減竈之計確實在現在用有奇妙。
軍令很快便傳遍了整個軍營。已經初具軍紀的邊軍,沒有了往昔的散漫,對於衛寧的軍令自然也不敢有多少違抗。
“該來的總是回來,也罷……便讓我用這條性命賭上一賭吧,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衛寧拍拍衣衫站起身來,難得的浮起一絲決絕。
在衛寧遠在百里開外的時候,昔日胸廓不倒的雁門終究還是陷落在了鮮卑人的馬蹄之下。這座尖酸的城池,如今到處都鮮血所淹沒,坑坑窪窪的街道,每逢梅雨時候總是注滿了雨水的泥潭,卻在現在,充斥着滾紅的液體。
高高堆積猶如山的屍體,一把火點燃,開去。猙獰,而殘忍。依稀可見,那高高的屍山之上,還保留着頭顱的每句屍體都是瞠目欲裂,充滿了不甘的怒火。
放肆,猖狂的笑聲,胡語不滿了整個城池,但同樣,聲音之中,也掩蓋不了滾滾的怒火。
攻破雁門,在一萬守軍的誓死抵擋下來,十萬本就不擅長攻略城池的鮮卑大軍,赫然折損了近兩萬的性命。一萬雁門守軍,無一投降,全部戰死,更讓鮮卑人怒火焚燒。
十萬城中百姓拿着簡陋的農具,彷彿不要命般的瘋狂反撲,攻城疲憊的鮮卑人,再一次受到了不少的挫折。
尤其在刮地三尺得到的糧秣,竟然不敷八萬人半個月的食用。這支野蠻的大軍的首領步度根,眼中一片赤紅,咬牙切齒的望向南面,“賀蘭斥!與你三萬族人爲先鋒,追擊漢軍,殺無赦!不許放跑一個,放跑一個!!!!啊!”
馬鞭狠狠的抽打在一具漢人的屍體上,皮開肉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