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不得,如之奈何。
進則必須要面對漢人高大的城池,而如今糧草用度不堪,能維持半個月便已經是所有鮮卑人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剩下的了。而步度根,昔日十萬大軍出馬邑破雁門,戰到此時此刻,汾河之伏,賀蘭斥麾下三萬騎兵無一生還,只餘下五萬人而已。
大草原上,沒有多少爾虞我詐,成王敗寇,唯有手中實力而已。更多的奴隸,更多的牛羊,更多的戰士。這便是縱橫草原上,唯一需要的條件。
而很可惜,與漢人的戰爭,早讓步度根與手下各個依附於他的部落族長心寒不已。所有人,早便有了離去的心思,而現在收到漢軍入侵的消息,更是歸心似箭。
鮮卑人還沒有一個完整的發達的社會構架上去,身爲王者也不過是憑藉威信將其餘部落收攏在麾下,驅使他們爲了更多的利益而戰鬥。
可此時此刻,步度根本身的勢力範圍都有了急速的衰弱,又如何還能壓制住其餘人呢?除去了其餘部落的兵將,步度根手中真正的嫡系,也不過只有兩萬黃金部落的戰士而已。
人心思動,惶恐不安,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遠在北方草原上的族人之中,漢人雖不過幾萬人馬,但草原如此之廣,沒有一個有威信的人團結四散分佈的族羣有效的抵擋,這股災難,簡直是毀滅般的打擊。
而高柳北彈漢山如今已經暴露在了漢軍的馬蹄之下,情勢岌岌可危。
該死的匈奴人,昔日草原上的雄鷹,現在卻成了漢人的爪牙!所有人都用最惡毒的詛咒,怒罵着那些幫助漢軍守城,幫助漢軍縱橫草原的匈奴人,甚至不少人暗自發誓,倘若能夠回到自己的族羣。捱過今年地大雪,必定要聯合所有鮮卑人,給河套那些苟延殘喘的匈奴人最嚴厲的教訓。
可憐河套那些匈奴人如今還在眉飛色舞的觀望着鮮卑人和漢人之間的戰爭,甚至調兵遣將意圖跟着鮮卑人的腳步分上一杯羹,卻不知道因爲他們驅逐的那個匈奴王子,一個不小心的約定,便將整個匈奴族成了現在這些鮮卑人族長們除之而後快敵人。
進,無疑是一條艱險之路,不提漢人那讓所有鮮卑人都提不起半點興趣的高大城牆,就是如今所有族人都開始了士氣的低迷。糧草地匱乏更加速了戰鬥力的下降。
就算能夠突破晉陽,巨大的死傷,也再沒有能夠南下繼續劫掠的可能。
步度根何曾想過,如今漢人地土地。各方軍閥混戰,而他秘密的盟友,那個最大的軍閥董卓,如今竟還在河東與人糾纏。他也更沒想到。往日裡雖然悍勇但各自爲戰的漢人邊軍,如今卻有了一個緊緊地聯繫在一起,漢人最爲詭異的陣法。謀略。配合,在得到了某個中心人物的帶領下,凝聚力促使他們地戰鬥力竟是幾何地倍增。
一連三日,步度根的王帳,都嚴密封鎖着所有消息,等三日後,各個部落的族長終於收到了他的召集。
退兵。
這是步度根苦澀的決定。
但是如何個退法。這就有待商榷了。
現在的步度根元氣大傷。自家的老巢都暴露在了漢軍騎兵地眼皮地下。手上兩萬黃金部落地勇士固然強悍,但也不足以讓其餘族長再心甘情願的屈服了。昔日鮮卑人共同地利益。被衛寧,郭嘉敲打得支離破碎,草原上強者爲尊的固有概念,使得這些族長再也不願成爲步度根野心的踏腳石了。
步度根從各個族長的眼中自然也看出了那遊離不定的眼神,心中固然有萬般怒火,但終究只能是無力的屈服。
就在他閉門不見任何人的時候,其中部分部落的族長已經形成了一個短暫卻又緊密的聯盟。
步度根,心中浮起一絲冷笑,他當然明白,這些其餘部落的鮮卑族長必然是不願意充當最後斷路的犧牲品了。他甚至知道,就是王帳中的某些傢伙,已經開始密謀,投靠東鮮卑的那些叛逆反過來咬他一口,其中,最爲踊躍的,自然便是那個投靠過來的烏桓王,丘力居了!
以他爲首的其餘心有反意的鮮卑族長叫囂着分兵劫掠漢人的城鎮,不能空手而回,其中若有若無的提點,這一次,不是爲了你步度根的號召,所有人不會傷亡得這麼慘烈,那麼你手下的黃金部落的勇士,便應該是所有人退軍最好的斷後屏障!
步度根心中冷笑連連,在所有人詫異的眼神中,竟然是一口允諾了下來。這卻又讓丘力居等人不由的語氣一滯,轉咕嚕的眼神中便是躊躇步度根到底有什麼樣的詭計。
但考慮了半晌,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心裡雖然還異常小心,卻只當步度根自知未來路途坎坷,是決意慷慨赴死了!
他哪知道,漢人對待敵我,到底是怎樣的態度?又怎麼知道一個雄心勃勃要光復昔日檀石槐的豐功偉績的野心家,他的政治覺悟?
今天的敵人,或許就會成爲明天的朋友。
這句話,在百年,千年,便是漢人統治者最爲清楚的東西。
讓步度根下定決心的,自然是那三日閉門會見的一個客人。
那是漢人的使者,但卻有着普通漢人遠遠比之不如的氣度和才智。他,就是郭嘉。
郭嘉早已經料定,步度根早無戰意,何況後門遭殃,必定更是歸心似箭。即便衛寧前般不允,他終究還是說服了自家兄長,親自走上了這一遭。
爲的便是安他步度根的心。
讓烏桓族換取包括他步度根在內的所有鮮卑人全身而退入草原,而深入草原上的那支漢軍騎兵也退出大青山以北。
這是一場交換,用外族的性命來換取自家的安定,步度根有什麼不願意呢?甚至,將這場交換之中,步度根還將其餘那些暗中開始反對他的族長一併勾入了漢軍功勳之中。
如同他鮮卑人一般,漢軍同樣死傷慘重,這場戰爭,同樣也讓漢人再難以負荷下去。這步度根很清楚,再加上,這個似乎在漢軍中身份不低的傢伙在,那麼漢人的協議至少有了五分的真實。
步度根一直都是一個貪婪賭徒,從與董卓結盟,到傾盡全力攻打漢地,一路雖然都是參輸,甚至到了現在都有舉全軍攻打晉陽一搏的念頭,終於因爲自己暗中投放在其餘族長身邊的探子讓他一腔賭魂煙消雲散。
老家都沒了,而部下思反,這是必輸之局,所以郭嘉的到來,讓他看到了另外一場賭局。堵的是漢人也難以在持久戰鬥下去了,堵的也是漢人不願將最後的邊軍同歸於盡!
而他擅自加上的籌碼,卻是一張假票,一張拿着燙手的東西。
郭嘉只提烏桓族,事實上,等的便是步度根親自說出口來。得到了滿意的答覆,至少穿上的那身胡服也不見得礙手礙腳了。
漢軍已經無法在正面作戰中打敗鮮卑人了,甚至郭嘉口中那一萬晉陽騎兵都不過是虛口,倘若鮮卑人真的要退,再睏乏的騎兵,也不是步兵的兩條大腿可以輕易趕上的。
但是三萬疲憊之師,吃不下他步度根的兩萬黃金勇士,要吃下同樣疲憊的三萬各懷心思的騎兵,也不是不可能,關鍵,就在於這個看似狡猾,實際憨憨可愛的步度根了。
何況……漢軍真的沒有盟友了麼?
其餘的鮮卑族長自然是不知道郭嘉的存在,不知道這個暫時擔當人質和信使的中間人。只是怨怒與心鬆同在,期待返回草原上的日子。
是的,回到草原上,步度根這個昔日的末代大汗也走到了盡頭。
晉陽城中,衛寧擔憂的看着城外,又回頭看着城中緊急調遣匆匆的漢軍,不由得嘆了口氣。
能走到這一步,殊爲不易,流乾了一半大漢邊軍的血液,同樣也讓十萬鮮卑人丟下了屍體。但至少鮮卑人最少十年沒有南侵的可能,足夠他緩過氣來先解決自己的事情。
手中三萬漢軍,這一次追擊,又到底能回來多少人呢?
“你家族長已經準備好了吧?”衛寧緩緩回過頭來,赫然,便是一個彪悍的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