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忠臣的隕落,在搶救獻帝的大半人臉上終究是一片悲慼。劉協在李暹領軍殺奔之後,便已經窩在車架裡面瑟瑟發抖,六神無主,等朱雋斷後抵擋之後,才驀然醒悟,又有一個忠心耿耿的大臣已經倒在了逆賊的腳下。
整日裡生活在白色恐怖,時刻擔心自己的性命,擔心自己的皇位,擔心自己的未來,從孩童時代起,他已經承受了太大的壓力。
眼淚啊,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流乾。劉協甚至想,就這樣死去了便好。可對死亡的恐懼,又豈是他這樣的年紀所能承受得下來。
隨着那低聲的抽咽從皇帝車架中熙熙傳出,旁邊護衛的大臣們,也漸漸受到了感染,朱雋身經百戰,與皇甫嵩同時立下的赫赫武功,何嘗不是這些大臣們的心裡支柱?
可朱雋的離去,使得這些大臣們的堅持也轟然崩塌。
這本該是代表希望的車隊,卻好似發喪的葬禮,沒有一個人臉上還有救出獻帝的喜悅,沒有一個大臣不是雙眼垂淚。
低聲抽泣,不停用袖口拂走老淚橫流。蔡邕終究邁起老邁的步子,蹣跚潺潺催促着車隊向着東門而去。
昔日的朝廷重臣各個便是出身名門,即便再要緊牙關,車隊的速度卻始終快不上來。
眼看着快到了東門,後面終於再度響起了喊殺之聲。
“朱雋已死!快速速交出皇帝!”一聲猙獰帶着萬般寒意的聲音驀然響起,李暹手提朱雋死不瞑目的頭顱,高高舉起。
後面上千甲兵踏步飛奔。手中長戈閃耀,殺氣騰騰。
那噬人地殺意,彷彿飢餓的野狼,掃過羣臣,只讓人人瑟瑟發抖。李暹看着羣臣面色土黃,人人戰戰兢兢,不由得猙獰大笑,“就憑你們這般腐儒還想妄圖劫走皇帝!?哈哈!朱雋老兒也不能擋我兵鋒,還不快快將皇帝交出。否則……殺無赦!”
彷彿迎合李暹的話來,前排數百甲士長槍端齊,兵指衆臣。
“逆賊!擅殺大臣,該誅三族!犯上作亂,罪無可恕!我等必然粉身碎骨,也不會與你等同流合污!要劫陛下,需要踏過老朽屍身,且等天下諸侯再討長安,你等必化齏粉!”蔡邕怒然上前,手指李暹。破口大罵。
“老東西,你意欲求死!”李暹也是勃然大怒,便拿着朱雋首級猛然拋向蔡邕,“你且比朱雋頭硬否!?”
蔡邕顫抖着從地上將朱雋腦袋捧起,咬牙切齒又將視線放在李暹身上,“我便坐厲鬼也不放過你!”
“願降!我等願降!我等皆爲蔡邕逼迫,實不願爲此事爾!”蔡邕正要從護衛手中搶來寶劍,卻聽得一聲哭喊從後背響起,心中大驚,回頭看時。卻是中常侍李翰。
蔡邕破口大罵,“好你個李翰,你父食漢祿,你祖宗亦食漢祿,如今又有何面目再去見你祖宗!”
蔡邕硬奪侍衛佩劍,搶先衝上前去。一把將李翰刺死在地。
若衛寧能看這一場面。恐怕是萬分驚駭。平日裡溫文爾雅,甚至頗顯羸弱的蔡邕,竟然還能有如此血氣方剛?
李暹哈哈大笑着嘲弄看着衆大臣垂死求憐的醜態,當即大聲道,“蔡邕老兒,人願求生,你這般……”
話未畢,猛然聽得一聲金鑼鼓響。東門處驀而殺出一彪兵馬。將漢帝車架團團圍在中央。人人身披精甲,兵器寒涼。殺氣騰騰。這彪兵馬分明便對李暹敵意分明。
而這突然閃出的人馬,不僅李暹驀然一驚,便是被團團保護在中央的蔡邕等人也是臉色大變。
且等看清那軍中高高舉起的張字軍旗,李暹慌忙喝道,“前面兵馬可是張將軍所領!我奉叔父李催之名前來迎駕!”
卻在這時,一聲冷笑響起,只見軍陣中勒馬閃出一員小將,手擒寒鐵長槍,殺氣騰騰,“李催逆賊,何來迎駕?我奉叔父之名前來救駕,你乃李催之侄,便將小命留下!”
李暹臉色大變,現在才知道張濟竟然早反了水,“匹夫!我叔父待你等不薄,何故反耶?”
“反?”張繡鄙夷的看了李暹一眼,“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說完此話,張繡也不欲再與李暹嘴舌,長槍一舞,放開馬繮,便是大喝一聲,“納命來!”
李暹大驚失色,張繡速有勇名,自己不過依仗叔父李催權勢才能爬高位,眼看張繡殺氣騰騰,只驚得肝膽俱裂,“擋住,擋住!”
那長槍猶如銀蛇起舞,中者必死,麾下領兵,更是奮勇當先,或許欺負一下朱雋兵少將寡還行,當真遇見張繡這般勇猛武將,便是一觸即潰了。
眼看張繡來勢兇猛,便要殺到面前,李暹面色土黃,哪還顧得獻帝,勒轉馬頭便要逃竄。
張繡哪容他逃走,但前面還有不少敵軍堵在前頭,眼中閃過一絲寒意,便從腰間取出佩劍,猛然便向李暹後背擲去。
一抹寒光匹練,李暹只覺得胸口火辣一片疼痛,嘴角大口窪出血來,回頭看了張繡一眼,頭一歪便落於馬下。
眼看主將一死,麾下李軍哪還有戰意,紛紛怪叫一聲四散而逃。
張繡也不追趕,收了長槍,叫麾下兵將將李暹首級割下,這才收兵回來見獻帝。
蔡邕這時倒是硬起,在他腦中,不管李催郭汜,還是張濟樊惆都不過是一丘之貉,放眼長安,能自救地不過也便是自己這些小兵三兩隻了。本來長安城外。確是還有佈置聯繫,只要能趁亂出城,便能換獻帝喬裝打扮,偷偷北入馮翊,按照與衛寧的約定,河東出兵佔領馮翊,只要渡過了渭水,諒那李催郭汜再橫,又能橫過自家女婿不成?
而張繡固然突然殺出護住了皇帝車架。但李郭已經內亂,也不差他張濟一家從中趟這口渾水。不過蔡邕也不是愚人,看張繡架勢,麾下強兵似乎也頗爲守禮,當下也便靜觀其變。
卻說羣臣見張繡一身血污而來,人人競相躲閃,不敢直視。張繡坐提染血長槍,右擒李暹首級,大步而來,直往獻帝車架。
卻見一中年文士。本是孱弱不堪,卻拿劍擋在車前,不由一陣好笑。
張繡想起賈詡地叮囑,臉色擺正,甚是恭敬,當即將李暹首級擲於蔡邕身前,半跪向車架,高聲道,“末將救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蔡邕一愣。張濟這個同樣逆黨什麼時候也懂得尊敬皇帝了。他這一遲疑,卻見獻帝戰戰兢兢的探出頭來,看張繡滿身血污又駭然縮回頭來,只瑟瑟道,“你是何人?”
張繡心中一陣鄙夷,又道。“末將乃後將軍張濟之侄張繡。現添居虎賁中郎將一職,得家叔之令,特來救駕!”
獻帝一聽是張濟來人,又是嚇得兩眼發昏,“張將軍忠心爲國,其志可嘉。朕加封張濟將軍爲驃騎將軍,華陰侯,張繡將軍同樣救駕有功。添爲左中郎將……”
“謝陛下!”饒是現在的朝廷官爵已經沒了多大實權。但名頭依舊還是頗爲得臉,張繡也不禁喜上眉梢。當即拜謝道。
“愛卿既已殺敗賊軍,不知欲護朕何往?”獻帝終於瑟瑟問道。
張繡看了蔡邕一眼,這才正色道,“末將奉家叔之名,特護駕北進入馮翊,如今河東晉陽侯楊昀代父謀政,兵強馬壯,若能得河東之兵,陛下必然無恙!”
話到此處,劉協在車內心中一跳,忍不住探出頭來,喜道,“將軍此話當真?”
便是蔡邕在旁一直冷眼旁觀,也不禁驀然動容。他卻是從來沒想到,張濟既然會放過獻帝,更是沒想到張濟竟然還會派人送獻帝往河東去?
河東不正是他們求取的外援之處麼?
張繡看着獻帝那臉上驚喜的模樣,眼角餘光又見蔡邕動容,不禁心中暗歎,“先生果然料事如神,不禁猜到城中亂起,必然有人偷救獻帝,更算出必出東門!如今這小皇帝和蔡邕老兒一聽河東臉色皆變,要去河東,也是十有八九的事了!既然一切都按照賈詡的預料中行事,那張繡也不遮遮掩掩當即回道,“下臣不敢怠慢,若陛下不願去河東,末將自當誓死護住陛下週全!”
“不……不……要去河東!”劉協卻是慌得六神無主了,根本就沒發覺到張繡的試探之意,慌忙肯定道。
蔡邕心中一嘆,這纔出面道,“將軍既然有心救駕,何不速速護陛下北上?”
蔡邕心中也是發了恨,如今張繡兵馬數千,將東門牢牢把手,又將皇帝車架圍在中間,就算不妥協,也沒了辦法。不管張繡口中到底是不是真心要送皇帝北去,如今也只能虛與委蛇。再壞地情況,也不過還是繼續受到他人掣肘而已……只不過,朱雋這樣一個大漢支柱就這樣崩塌了,讓蔡邕不絕心中頗爲傷悲。
而一念及此,蔡邕看着腳邊那李暹人頭,萬般怒火紛紛燃燒,兩眼才幹地老淚又將橫流,提起手中佩劍,便發泄着向那腦袋看去,渾然不顧那紅白一片亂灑,腦袋被他劈坐爛瓜。
即便是身邊一干文武對朱雋之死也頗爲憤恨悲慼,卻也被蔡邕如此暴烈更懾在當場,嘔吐不已,同樣在旁邊目瞪口呆的還有張繡這個征戰沙場的小將。他卻是從未想過,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大儒蔡邕竟然也有劊子手的潛質?
好在蔡邕怒意稍平,看着身前那爛做一團的首級,胸口也是五內翻騰,側過身去同樣嘔吐不止。終於讓張繡稍微平復了一下對儒生的改觀……
張繡搖了搖頭,現在卻不是能夠浪費時間的時候。當即對蔡邕道,“太傅大人,可速速隨駕東走,倘若李催郭汜醒悟追來,恐防有變!”
蔡邕點了點頭,止住嘴角嘔吐,回道,“有勞將軍了……”
張繡當即一揚長槍,叫衆軍士分出十數匹軍馬。讓其中幾個重要人物騎乘。這才喝令向東,“全軍聽令,護駕西行!”
一腳踏上了慄邑那殘破地城牆,任大風吹襲,衛寧依舊眺望城西久久不語。
“公子,此地風大,還是速速返回縣衙爲好……何況這城牆殘破,倘若公子有所閃失,末將萬死難辭其咎呀!”典韋見衛寧在那發呆沉默不語,微微嘆了一口氣。慌忙上前勸解道。
衛寧沒有回頭,只是低聲道,“老典……這裡便是元儉埋骨之所啊……可惜若不是我地過失,又如何會讓他命薄如此?他應該可以再活數十年地……”
典韋不知道衛寧說廖化還能再活數十年的意思,也不懂爲什麼衛寧會如此自責,卻是嗡聲道,“爲將者以戰死沙場爲榮,以惜身不前爲恥,廖化將軍能夠馬革裹屍,想必是其夙願。何況當初楊奉親自領兵攻打馮翊。也是陳宮在旁出謀劃策,公子會盟酸棗卻是完全拖住了董卓大軍,何來自責?”
衛寧微微搖了搖頭,有些東西是他一個人必須謹守的秘密,即便是典韋,也是不能與他分享這獨守的孤單。最後看了城西那片樹林。衛寧嘆息了一聲。取出腰間所掛酒壺,潺潺灑灑倒在城下,微黃酒液隨風上下翻騰,均勻的滲入這片土地。
“走吧!”將整整一壺美酒敬完,衛寧默默嘆息了一聲,一抖披風,這才領了一干文武返回城中。
“如今後軍糧秣可有準備妥當整頓如何?第二批糧草,何時纔可送到慄邑?”一邊向着縣衙走去。衛寧一邊向身邊陪從地河東從軍屬官問道。
裴潛現居行軍司馬。這便是他分內之事,當即上前回道。“如今慄邑存糧足可供大軍半月,而張燕將軍押運糧草送達解涼,有黃河順流而下,不過兩日,便可抵達慄邑!”
衛寧點了點頭,又對陳宮問道,“徐榮領兵攻打馮翊,區區幾千兵馬不足掛齒,你且稍整行裝,叫李樂領兵一千,先行護送前往馮翊,只待徐榮攻克馮翊後,便由你張榜安民,壓住政事!”
陳宮眼睛閃過一絲喜色,當即恭敬回道,“在下遵命!”
“還需要加緊修補慄邑船塢,能控此地,能與我軍解涼形成一體,借大河運送糧草,遠比從蒲州繞山渡河還要快捷許多!更需要多加防範受緊渡頭,小心謹慎!”衛寧接着又對典韋道。
“恩,我這邊調撥人手過去監督!”典韋點了點頭道。
“如今奉孝隨同公明,漢升南下渭南,想必也該到了吧……”衛寧揉了揉腦門,頗爲疲憊,“我軍雖攻其不備,行軍迅速,但遲早李催郭汜還是要得知地!便是不知道我岳父身在虎穴,倘若被知道與我河東相通……唉!”
“報告忽而一聲大叫,從城西城門喚來,一騎快馬飛奔,有宿衛慌忙將來騎攔住,那信使知衛寧在此,慌忙捧着馮翊來書匆匆向前。
“報公子!徐榮將軍已經攻克馮翊,如今趙雲將軍正領兵攻打高陵,不日便能破之!”那信卒臉上泛喜,又從懷中掏出一封書函,遞到衛寧身前,“還有徐將軍得一封從長安而來地書信,叫小人連夜給公子送來!”
“來自長安?”衛寧心中一動,接過信函,寥寥數語,臉色卻霎時一片歡喜,環顧左右大笑道,“李催郭汜內訌,各自征伐!我岳父暗中聯絡舊臣搶奪聖上,正欲護送向馮翊而來!真是天助我也!”
“長安距馮翊不遠,又毗鄰渭水,衛侯當早遣兵馬接應,只要蔡太傅與朱雋將軍能送聖上渡過渭水,則便入我軍之手!而我軍正可趁敵軍追來,迎頭痛擊!”衆人皆是大喜,道。
“正是如此!”衛寧哈哈一笑,當即對典韋道,“老典!你且領兵五千騎軍,連夜南下,務必迎回聖上與我岳父!”
“另外,再傳我軍令與徐榮,速速領兵固守馮翊一帶,李催郭汜若來,便讓他們有來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