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寧匆匆自馮翊東返,即便是身體不適,也終究是強忍着在馬車內急忙奔馳。通過慄邑東渡黃河,直接到了蒲州再返回河東,一路上,近衛開道,驍騎在前引路,各縣郡守莫不敢讓人擋道。
而在可以安排下,獻帝車架自到了大陽後,形成放緩,終究還是讓衛寧搶到獻帝之前,趕到了安邑城中。
正如同當初郭嘉對蔡邕所言一般,後者有了十多年不曾再踏足過河東境內。隨同護駕車馬渡過黃河,初入大陽後,便頗爲驚喜。
即便經過了曹操入侵,大戰麋兵,在河東集團各個俊良賢才的運作下,秉持了安民之策,不抑商農,吸取了大量的流民轉化爲河東的元氣,人口富足卻是天下少有。
隨着大批大批的流民投身到修路行業去,在郭嘉刻意爭取下,安邑至大陽一路,大道修繕拓寬,護送車架,一路上卻是沒經過多少坎坷。
事實上,便是一個曾經名不見經傳的大陽城,卻也讓蔡邕驚歎了許久。想當初拜訪安邑時,這大陽不過區區小縣,但現今一看,卻是比起其餘大郡也不遑多讓了。
有了河東高層的吩咐,沿路上,各郡官吏自然是不敢怠慢,即便是如今大漢名存實亡,漢帝的權威更是空談,但名義上卻依舊馬虎不得。
張楊,呂虔在衛寧西征時候,奉命鎮守大陽,箕關,河內三城一線,有呂虔親自引了三千兵馬前來接駕保護,合共郭嘉派遣的幾千人馬,並作了六千來人,隨着軍隊規模的擴大,卻也使得上到皇帝,下到大臣。心中終於是安定了許多。
以至於。沿路上,小皇帝也勉強從那深深的恐懼和絕望中稍微走出了陰影,一路上,總還是能夠探出腦袋四處張望這河東繁華景象。
當然,比起對皇帝所謂表面上的尊敬,實際上,沿路各郡縣官吏對蔡邕卻是實際上的討好巴結,不提他的學識聲名,更因爲他那頭上金光閃閃的頭銜。
河東真正主人的岳父。誰敢怠慢?
蔡邕深深浸在學問之中,雖然對大漢保有十二分的忠誠,但終究並不是一個合格地政治家。對於河東這些管理地阿諛奉承,甚至超過了對皇帝的獻媚,他並沒有從其中看出有什麼不妥。但在其餘三個大臣眼中。心中卻是一片陰霾……
他們敏銳的發現,整個河東上下,實際上已經隱隱然有了不知君,而只知衛的情勢……
即便河東做足了所有工程。對帝皇該有的尊崇,該有的禮儀,一概沒有缺失,但最根本的人心,卻彷彿並不在這個搖搖欲墜的大漢身上。
這代表着什麼?倖存的大臣們,心中驀然有股濃濃地恐懼久久繚繞,難以揮散。甚至害怕,害怕自己冒死救出的皇帝。又將落在一個類似董卓之流的人物手中。而更可怕的是,那個在不久前還是忠心耿耿的當時大儒。又將與他地女婿站在一個什麼樣地立場上?
郭嘉的求詔,幾乎誅殺了所有還跟隨獻帝逃命的大臣。剩下的除去了蔡邕,也只得黃琬,伏完,董承三人,除了空頭上頭銜,沒有半分實權,陣營弱小不堪。或許能夠等到獻帝安頓安邑之後,長安亂戰中逃散地大臣會陸續前來匯合,但此時此刻……在河東,真正的實權者,掌握着殺伐之權的人,並非他們!
三人驀然回想起,當初獻帝一道詔書下來,殺盡那羣逆臣固然大快人心,但何嘗不是將他們逼迫到了內外無援的窘困?
而隨着一路車架,漸漸臨近安邑,這股憂愁沒見半點減弱,反而越發濃烈,甚至有伏完當即便想再移架返回洛陽了……可外圍處,數千兵馬虎視眈眈,在此刻才感覺到,不僅沒了想象中的安全感,反而是一片肅殺……
唯一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妥,卻只有政治嗅覺異常遲鈍的蔡邕了。一路上除了陪伴小皇帝,憑藉十數年前的記憶,沿路爲他指點風景,排解心中的黑暗陰影外,便只有對衛寧這個女婿能夠建立經營出一片如此富饒土地地自豪。
強兵,沃土,富民,堅城,一路上地所見所聞,在蔡邕的心中,只覺得如今天下,恐怕河東也真當得翹楚之冠了。蔡邕更加期待作爲一郡郡治地安邑到底該是何等繁榮,心中早沒了安邑是個小地方,不適合皇帝行營的念頭,甚至還覺得,或許將安邑當作大漢新都也是個不錯的想法。
自己的女婿有機會成爲光興大漢的能臣,他這個做岳父的也不禁臉上有光了。
“司徒大人!再過十里便是安邑了,末將適才收到有安邑來報,衛侯如今已經返回城中,正隨同晉陽侯領州郡諸官前來迎駕……”忽而呂虔一騎飛馬而來,獻帝還見不得這些甲冑在身的武人,呂虔自然只能找蔡邕稟報了,“司徒大人,且看是否暫停聖駕等候?”
“這是自然!”蔡邕大手一揮,皇帝身份尊貴,十里相迎是正該的禮數,衛寧能夠想到,還是讓蔡邕頗爲滿意,“不想都快到安邑了!老夫這便去稟明聖上!”
呂虔微微頷首,當即拜道,“衛侯還差人託末將向司徒大人見禮……”
蔡邕微微一愣,爽朗大笑道,“哈哈,我那女婿卻是有心了!”
說完,這才勒馬向着皇帝車架而去,隔着馬車在外下馬高聲道,“啓稟陛下,前面再行十里便是安邑!有晉陽侯楊昀偕同蘭陵侯衛寧引河東諸官前來迎駕,陛下可稍行,等候諸官!”
“終於要到安邑了麼?”小皇帝恢復了幾分生氣,想念昔日洛陽繁華,卻是難得的語氣泛起一絲喜悅,當即道,“司徒可自行主張便是!”
蔡邕受詔退下,這才宣令讓衆軍止步,擺出皇帝威嚴,卻渾然未曾發覺。這些充當帝王臉面的。卻還是河東的兵馬。
黃琬伏完等人面面相覷,伸起一絲隱憂,事實上,一路上多有擔慮卻是心頭高懸,如今便只能等候衛寧到來,便能從對方的言語,看出端倪。
如今想逃,便已經是沒了退路。唯一能夠期盼的,便是衛寧是真正有一顆光復漢室的忠心。所有人便好似等候宣判的囚犯一般。坐立不安,等候衛寧的到來。
不過一個多時辰,卻彷彿是渡過了數年的歲月,黃琬,伏完。董承三人不是有意。卻依舊還是將蔡邕漸漸地疏離開了這個狹窄地圈子,聞得外面一聲歡呼,三人慌忙出前,靠近小皇帝身邊。
卻是遠遠處。兩杆大旗獵獵招展,一書晉陽侯楊,一書蘭陵侯衛,隨行一片車馬,陣勢浩大。卻正是衛寧與河東表面上的小主人楊昀到來了……
衛寧微微側頭看了身邊那個九歲的孩童,即便腰纏玉帶,一身錦袍,象徵着大漢地位的侯服披在身上。\雙眼卻也是淡漠的淒涼。生硬而茫然的雙眼只是直直的望向遠處,不知道心中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又或是隻是單純的死灰一片。
微微嘆了口氣。衛寧心中的負罪感卻是越來越深,實際上,當獻帝進入了河東境內,便已經表示,他心中地愧疚,將會再添上濃濃一筆。獻帝劉協,也不過還是一個孩子啊……
爲了儘快平定河東,使它恢復安定,擁立楊昀少了許多紛爭,但如今河東權利已經真正歸附他手上,楊昀的作用便是可有可無了。衛寧不知道,如果自己這一路走下去,當獻帝也失去了價值的時候,他又將如何……?
驀然胸口又閃過一絲劇痛,衛寧伏下身子,裝作坐騎顛簸重心不穩而掩蓋住了臉色霎時的痛苦,即便是那劇烈的咳嗽也硬是被他生生擠回喉嚨。
有宿衛近侍慌忙上前,將衛寧扶住,卻是沒有發覺衛寧那一閃而過地異樣。
摸了摸胸口,衛寧微微抹了一下嘴角,眺望遠處,卻有蔡邕勒馬立於行轅之前,翹首以盼。
衛寧瞳孔中微微有些閃爍,曾幾何時,蔡邕那是神采飛揚,風華正茂,可如今看去,卻是黯淡了許多,兩鬢霜霜,那枯瘦地身形,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難。“恐怕……昭姬看了,必然是會心疼得掉淚吧……我這個岳父啊,終究不是干政治的料啊……”衛寧苦笑着搖了搖頭,一揮手,當即驅策胯下特意挑選的溫順戰馬飛馳了上去。
有了衛寧帶動,身後,那一彪州郡文武哪幹怠慢,紛紛便緊隨其後迎了上去。看着那羣昔日圍繞在自家父親身旁獻媚之極的人,唯有楊昀眼中閃過一絲憤怒……
衛寧在宿衛地扶持下,一把跳將下馬,看着蔡邕那分明飽經滄桑的臉龐,不禁心中升起一絲酸楚。事實上蔡邕作爲他名義上的恩師,卻不曾教過他太多的東西,但便是這樣一個苦難的大學者,能夠兢兢戰戰熬到這一步,拋開親眷身份,衛寧心中也能升起足夠的敬意。
微微抖了一下衣袍,衛寧當即拜倒在地,道,“小婿……見過岳父大人,見過恩師!”
蔡邕何嘗沒能看到衛寧眼中那絲關切與敬重,而想起昔日那稚嫩懶散的孩童如今卻已是整個大漢跺腳三分震動的人物,也不禁心中一片感懷地唏噓,甚至忘記了催促衛寧先行接駕地事情。
跳下馬來,蔡邕自然是知道衛寧身體本就虛弱,一把將他扶起,卻也有些結舌道,“好……好……好!賢婿果然不負我所望,不負衛氏一門忠良……”
衛寧站起身來,恭敬的立在側邊,揮散心中那股傷感,這才笑道,“若不是恩師昔日點化,我又如何能有所小成……”
蔡邕拂了一把花白長髯,微微一笑道,“你本是天生之才,我卻是沒有多少功勞……唉……遙轉一想,才驀然發現,歲月已過十數載,河東在你經營下,卻是遍地生機,不似大漢各地滿目瘡痍……你父親可好?還有……昭姬……”
衛寧恭敬道,“父親也是常想念岳父大人。如今聞得岳父護駕來往安邑。卻是讓小婿安頓好聖駕後,便請岳父上門一敘……而昭姬得知岳父已到,卻是早恨不得隨行前來相見呢……”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必賢弟相請,我也必然是要上門拜訪地……呃?”蔡邕連連點頭,卻正見行轅外一個個河東州郡官吏就那樣矗立許久,等着兩人交談敘舊,卻纔驀然驚醒,“唉!失禮也。大罪!大罪!賢婿既來迎駕,還該速速隨我前去面聖!”
衛寧心中一笑,招過百官與楊昀,這才隨同蔡邕急步而入行轅。
事實上,在蔡邕與衛寧談話之時。小皇帝便早迫不及待了。一路上見過河東的繁華,又經過了蔡邕的疏導,心情好了許多,卻也隱隱然懷念起昔日的皇宮生活。不是董卓的陰影下,不是李郭的控制下,而是屬於他漢室的榮光。在經過蔡邕無意間的影響,小皇帝自然也將衛寧當成了與蔡邕一般的忠良,既然是忠良,那麼也不會再出現李郭那般欺壓了吧?
經過沿路官員地高歌讚揚,年幼地小皇帝並沒發覺他們不過是表面上的尊敬,虛華的奉承和禮節。在這個時候。讓劉協不知就裡的覺得自己的皇位,似乎才真正有那麼一點天子的形象。
在蔡邕的引領下。衛寧自然是能看到那個身着皇袍的瘦弱少年,或許是因爲年紀不過十二歲,太過幼小,又或是自從他登基開始,便一直作爲他人掌控的傀儡,劉協並沒有上位皇者該有地威儀,只是一個揹負着屈辱宿命的小孩子。臉色微微有些蠟黃,而身體顯然羸弱不堪,常年久居深宮,躲藏在黑暗中,身體卻顯然還有幾許蒼白。
何曾想到,一國之君,也會有這副營養不良的模樣?
衛寧心中閃過對大漢的悲哀,整頓了一下衣袍,當即上前拜見高呼道,“臣,河東太守,蘭陵侯衛寧,拜見陛下!”
身後有品階高點的河東官吏,能夠隨同近前者,也當即跪倒一片,隨同高呼萬歲。
而另外一個同爲孩童地楊昀,看着眼前那個身份遠比他尊貴許多地皇帝,不由心中同樣悲慼。同樣作爲傀儡,至少楊昀還能尋找到安慰,對比起劉協來說,卻是好了太多。
楊昀最爲明裡上的河東之主,出身貴族自然也不會少了禮數,事實上,同樣因爲年紀的關係,楊昀對眼前這個皇帝還抱有了一絲親近,或許還有一絲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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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幷州……晉陽侯楊昀,參見陛下!”楊昀麻木的同樣隨同百官跪下,那稚嫩地聲音傳來,顯然引起了獻帝的注意。
“你便是楊奉將軍之子,楊昀麼?”獻帝驟然能見到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孩童,同樣也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家父正是前幷州牧楊奉……”楊昀低下頭來,平靜道。
“楊奉將軍威名,朕也多有耳聞,可惜……”獻帝難得興致勃勃,卻被一聲咳嗽打斷,回頭看時,卻是他的岳父伏完,低聲道,“咳咳……陛下,蘭陵侯還在聖駕前,還是先行免禮爲好……”
“哦!蘭陵侯,晉陽侯救駕有功,還請快快免禮!”獻帝微微一愣,當即嫩聲道。
“謝陛下!”衛寧這才起身,隨後百官也陸續站起身來,各依品階矗立在衛寧身後。
“李郭二賊惡貫滿盈,臣蒙陛下皇命,殺賊迎得聖駕,實乃天命,如今長安還有逆賊橫行,還請陛下小心龍體,以社稷爲重!”衛寧停頓了一下,將視線掃過在獻帝之後的三位大臣,且看人人皆對他頗爲警惕,不由微微一笑,又道,“如今安邑修葺行宮,可供陛下行宿,爲臣此來迎駕,奉皇輦而來,敢請陛下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