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在枝上聒噪了一整天的夏蟬終於安靜了下來。
狼騎營漢子34們喝得大醉,東一個西一個的散亂各處,席地而睡對他們而言,早已是習以爲常。
“還沒到中秋,這月亮怎地也這般圓了。”
戲策擡起腳從漢子們的身上跨過,他們望了眼吹滅紅燭多時的院內,帶有幾分鬱悶的口氣說着:“你在屋裡頭抱得美嬌娘,我忙活一整天,卻連飯都沒撈着吃。”
空着肚子的戲策在狼騎營將士裡找尋了許久,纔看到他想要找的楊廷,這傢伙偏着腦袋趴在地上睡得正香,手臂壓在身旁李封的胸腹上,
戲策看到楊廷這般睡相,不禁笑了起來。這兩人一個曾被鮮卑人抓爲奴隸,另一個貴爲三公的嫡長孫,身份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如今竟也能安然的睡在一起。
戲策輕踢了兩下楊廷,只見其用手摳了摳被踢的位置,然後翻了個身,就又沒了動靜。
戲策只好蹲下身子,極具耐心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楊廷的名字。
後者依舊不願睜開眼睛,只透過眼中的一絲縫隙,帶有些起牀氣的不滿:“戲策,大半夜的不睡覺,你想幹哈?”
“前些日子我說過,你要能促成呂布和嚴姑娘,我就還你自由,雖說最後並非你一人之功,但你終究是出了力的。”戲策見楊廷醒來,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遞到他的手中,“喏,這是當初你立下的軍令狀。從今天起,你自由了,回洛陽去吧。”
楊廷懵了一下,以前總想着有一天能夠逃離狼騎營這鬼地方。可當真正融入這羣人中之後,他反而有些捨不得了,於是楊廷犟起性子,大聲的嚷嚷道:“切,誰說我要回洛陽了!”
似乎是爲了表示自己的決心,楊廷抓起那竹簡,搖晃着站了起來,走向不遠的一處正燒着肉湯的火堆,看也沒看那竹簡一眼,直接扔進了火堆裡,看着它燃作灰燼。
燒完竹簡,在戲策的注視下,楊廷又重新回到了這裡,倒在地上背對戲策接着呼呼睡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又進入了夢鄉。
事情辦完,戲策起身離開的時候頓了下身子,他聽到某個傢伙在睡夢中的囈語:“我哪兒也不去,哪兒也不去!”
戲策嘴角微微向上翹了一下,他揹着手兒,哼起小曲慢悠悠的走了,似乎心情極爲不錯。
多年以後的某一天,掌握帝都兵馬大權的司隸校尉楊廷在無意間發現,那天夜晚戲策給他的那一卷竹簡,其實上面一個字也沒有,乃是一簡空卷,得知真相的楊廷忍不住跳腳大罵戲策這****的老雞賊,可罵着罵着,卻又哭了。
這是後話,暫且不談。
別了楊廷,戲策去找了個空碗,在鍋裡添了碗熱乎乎的肉湯,準備犒勞犒勞早就飢腸轆轆的五臟六腑。
他離開潁川的時候,南方各郡已經在鬧饑荒,餓殍遍地,別說是一碗肉湯,能有半張麪餅都夠他們高興上好一陣子了。洛陽城的那位皇帝陛下恐怕還不知道這事,就算知道,想來也未必會放在心上,畢竟只是一羣賤民而已。
戲策準備坐下享用碗中肉湯的時候,發現不遠的草坪處還有一人未睡,手中握着一杆枝丫正在地上不斷的寫些什麼。
這一舉動引發了戲策的好奇,他悄悄的挪了過去,正專心手頭動作的高順並未發現,戲策也不出聲打擾,就在高順身後,默默的看着。
高順在地上畫了幅簡略的戰場勾勒圖,有城池、道路、地形,還有各種的進攻防守路線。
初看之下,戲策倒不覺得什麼,可越往後看,就越是心驚,這個名爲高順的剛毅男人,對排兵佈陣的應用,簡直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饒是換做自己來防守,恐怕也不足五成把握。
一場演練結束,高順才發現身後站着戲策,他有些歉意的說了起來:“先生,順怠慢了。”
高順在狼騎營裡是出了名的呆板,他一旦認真的思索起事情來,就跟老和尚打坐一般,就算別人從他面前路過,他都不會知曉。於是曹性等人就給他取了個綽號,叫‘高木頭’。
戲策回過神來,乾脆也坐在地上,喝了口熱湯,笑着問道:“高順,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睡。”
高順剛想開口回話,戲策又嗅了嗅鼻子,像是發現極爲新奇的事物一般,驚奇道:“你居然沒有飲酒?”
“飲酒易誤事。”高順作了簡短的回答。
戲策顯然對高順的回答極爲滿意,笑着說道:“我在潁川有個好友,他倒是與你截然相反,嗜酒如命,無酒不歡,就是性子狂傲了點。”
“也如先生這般厲害嗎?”高順隨之問了一句。
戲策擺了擺手,笑言道:“我有什麼厲害的,那小傢伙可是連老師都驚爲天縱奇才的人,將來成就註定是要超過我的。”
高順沉默了下去,不知該如何接話。
高順不說話,戲策倒存了考校他的心思:“高順,你且說說,假使真和鮮卑人開戰,我們能有幾成勝算。”
高順略一思考,便回答道:“鮮卑人勇猛彪悍不假,但我幷州兒郎同樣也是能征善戰。只因戰略上的屢屢失誤,才被鮮卑人打沒了士氣,將來如果能有一場戰爭去正面挫敗鮮卑人,必能證明我大漢,依舊是當年那個雖遠必誅的強盛大國。”
戲策微微皺起眉頭,覺得高順似乎有些過於誇大了,正面擊敗鮮卑人?縱觀整個幷州軍,恐怕只有呂布的狼騎營敢放這樣的狠話吧。
但,狼騎營也只有數百之衆,如何能抵擋鮮卑人十萬鐵騎。
高順見到戲策皺眉,便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這也不怪戲策多想,幷州軍這些年完全是被鮮卑人壓着打,小仗小敗,大仗大敗,軍中的士氣早已跌入谷底,每當聽到鮮卑人南下,士卒們就會感到恐懼,顫慄不已。
高順從地上找來了十幾顆小圓石,放在一塊微微傾斜的木板上,石子順勢滑落下來,衝破了下方的小沙丘。
第二次,高順用了一些方形的小木板,插進木板之中。當石子再次滾下的時候,這些小木板成功抵禦住了石子的衝擊,然後高順從小木板的後面,刺出一些尖利的小木棍,頃刻間便將那些石子挑落在了一旁。
這個平日在營裡寡言少語的漢子,當聊起軍事戰爭的時候,就顯得尤爲健談,“鮮卑以騎兵聞名天下,騎兵所倚,勢也。只要破其勢,合力共擊,必能大敗之!”
“重甲兵的方案我也想過,”戲策通過剛剛的演示,已經明白了高順的用意,但他也有自己的擔憂,“過重的裝甲會導致士卒移動速度的下降和體能消耗的加快,而且它在與騎兵的作戰中仍舊處於被動地位,一旦潰敗則很難及時退出戰場,若喪失集團優勢更會遭受致命打擊。”
“假如你是這其中一員,在戰場之中身陷重圍,又當如何?”戲策無奈的笑了笑,恐怕也會失了方寸,丟盔棄甲的吧。
“陷陣之志,有死無生。”
高順說的平淡,但這句話令人聽來,卻有一股極爲磅礴的大氣勢。
然而也就是這句話,令戲策原本已經黯淡下去的眸子,重新迸發出了新的生機,他打量着眼前樸實沉穩的男人,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很暢快很開懷,“很好,明天你就帶着我的書信去往雲中郡,讓魏木生郝萌兩人全力協助於你,不惜一切代價,務必要給我練出一支精銳的重甲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