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卑人在那勒河打起來了。
魏木生的這個消息一出,原先吵吵嚷嚷的營帳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鮮卑三王之一的夫禰自涿邪一役擊敗柯比冢後,一路窮追猛打,東撲至那勒河,欲吞併其麾下勢力,柯比冢無奈之下只好求救於步度根。脣亡齒寒的道理,步度根哪會不知曉,立馬親率七萬大軍奔赴那勒河,在與夫禰對峙大半月後,雙方終究還是動手了。
消息是魏木生帶來的,自然不會有假。
“打就打唄,關我們屁事,要我說啊,兩邊都死光了纔好。”曹性無所謂的聳着肩膀,率先打破了帳內的寂靜。
呂布覺得曹性這話倒也沒錯,但還是將目光投向了戲策,想聽聽他的意見。
“文遠,你且說說你的看法。”戲策側過頭,笑問起跟在身旁的少年郎。
整個營帳裡,就屬張遼的年紀最小,戲策這麼一問,顯然有考校他的意思。
諸人的目光投在了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身上,張遼也不膽怯,從懷中掏出一張布帛,在帳牆上緩緩展開,一幅清晰的幷州軍事地形圖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小子以爲,那勒河距五原郡有數百里之隔,如今鮮卑人內亂,步度根將無力南顧,正是我軍北上驅逐鮮卑人的最佳時機。”張遼的聲音很大,像是隻卯足勁兒了的小牛崽子。
“小將軍的意思是,咱們接着往北打?”帳內有人出聲詢問道。
少年篤定的點了點頭,往圖前一站,手指地圖上的廣衍城處,稍顯稚嫩的臉龐是那般認真,“諸位將軍請看,我軍駐軍於此,整個西河郡已經收復大半,往北推進僅剩美稷、谷羅兩城。此二城一左一右,同廣衍互爲犄角,如今廣衍已下,奉先大人可分軍兩路雙管齊下,奪取此二城易如反掌。”
“奪下此二城後,再往北便是虎澤關。”張遼將手指從廣衍一路移至西河郡的最北處,此時語氣也有些激動起來:“只要拿下虎澤關,五原郡就在眼前,那時奉先大人您一聲號令,將鮮卑人逐出我大漢疆域,便指日可待!”
五原郡是鮮卑人在幷州最後的堡壘,郡內無高山峻嶺,地形開闊,一馬平川,乃是騎兵作戰衝鋒的最佳場所。
要將鮮卑人徹底驅逐出境,雙方在五原郡內遲早會有一場生死相拼的大戰。
“將軍,幹吧!”諸將聽完張遼的戰略分析後,一個個的熱血沸騰吼了起來。
若是有生之年能讓鮮卑人滾出幷州,縱使馬革裹屍又有何妨。
陳復忍不住多看了張遼兩眼,他實在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郎居然會有這般深遠的戰略目光。此刻在他的心中,也有些飄渺不定。
一方面,陳復希望鮮卑人能夠南下佔領幷州,助他重振陳家,但作爲一個漢人,並且同樣是出生將門,他自然也想將鮮卑人趕出幷州,揚眉吐氣。
張遼自打入了狼騎營,就跟着戲策在學韜略,再加上又有呂布指點武藝,他本就是一個天資聰穎之人,一點就透,進步可謂神速。
戲策心中暗自點頭,他很滿意張遼的回答,剛剛張遼指着地圖侃侃而談時,不驕,不躁,儼然有一股淡淡的將者之風。
這小子,將來不得了啊。
戲策嘴角掛起淺淺的笑容,但他還是給帳內的衆人潑了一盆冷水,“據戲某所知,這虎澤關,可是幷州除了雁門關和壺關之外,最爲難克的關卡了吧。將軍以爲,憑你這幾千人,攻得下這虎澤關嗎?”
虎澤關既然作爲北進五原郡最後的屏障,駐守關上的鮮卑人肯定不會少,沒個幾萬人的軍隊,強攻怕是要吃大虧的。
呂布心中瞭然,這種事情也只能先報與張懿,且看他如何調度了。
虎澤關的事情暫且不去管它,呂布看向魏木生,有些納悶兒:“對了木生,這小半天了,我怎沒見到高順郝萌?”
魏木生起身,朝呂布報了一拳,“將軍容稟,郝軍侯正護送雲中郡的百姓遷往雁門,而高順,則是在一處僻靜的山谷裡練兵,他的原話是‘不就精銳之士,順無顏以見將軍’。”
呂布聽完後不禁莞爾,高順這人吶,就是太木實,做起事來一根筋。
不過,倒是很值得託以重任呢。
此時,一名狼騎營士卒急跑進帳內,抱拳稟報:“將軍,刺史大人帶着數萬人馬抵達營外。”
呂布眉頭一挑,他來作甚。
營寨的大門口,氣氛劍拔弩張,張懿領着的數萬人馬被巡哨的百夫長李封拒之門外。
雙方拉鋸不下之餘,張懿身後的一名武將大罵起來:“混賬東西,知道你們眼前的大人是誰嗎?”
李封好似沒有聽見,將手中呂甲刀往地上一杵,淡淡的說着:“我不管他是誰,我只知道,沒有將軍的口令,任何擅入者,殺。”
“反了反了!本將軍從河內跋山涉水的來到這裡,就是讓你們擋在門外,如此糟踐的嗎!”
那名將軍顯然氣怒至極,將腰間佩劍拔出,朝着李封一指,大聲喝道:“河內的將士們,他們瞧不起咱們,咱們今天就破了此營,衝!”
狼騎營的士卒得知有人想要闖營,頃刻間全都集聚門口,組成一面人牆,握刀而立,將大門堵死,近千人齊聲暴喝:“殺!殺!殺!”
戾氣之重,令天地變色。
那些衝在前面的馬兒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竟將馬背上的騎卒揚落下馬,四蹄不住的往後倒退。
那將軍可不會就此作罷,正欲再度發號施令時,忽見一名身材尤爲高大的青年將領率着數名將士走了過來。
那俊朗青年朝張懿抱了抱拳,聲音裡不卑不亢:“揚武校尉呂布,見過刺史大人。”
行禮之後,呂布又補充了一句,“布手下這幫弟兄皆是性情耿直之輩,如若衝撞了大人,某願代他們受罰。”
存着看好戲態度的張懿見到呂布出來,便知這架是打不起來了,他心裡倒是想懲處呂布,但礙於身後這麼多雙眼睛盯着,他也只能朝呂布擺擺手,臉上和善的笑着:“呂將軍嚴重了,不知者無罪嘛,無妨,無妨。”
將張懿等人迎入營寨,呂布跟在一旁陪同。畢竟如今的他軍階低微,隨便從旁邊這些人裡拎一個出來,都要甩他好幾條街。
“呂將軍,廣衍城怎麼樣了?”張懿散漫的走着,看似無心的問了句。
呂布攻下廣衍的消息還沒差人去稟報張懿,如今張懿親自前來,倒也省了番功夫。
“已經拿下了。”呂布的語氣裡甚至透出一股哀傷,提及廣衍,他總會想起那個曾近在咫尺的小女孩。
“哦,無妨無妨,畢竟鮮卑人勇悍,拿不下來也……”張懿聽到呂布的聲音落寞,便以爲沒能攻下城池,嘴上雖安慰着呂布,但心底卻是竊喜不已。
今天便是約定三日的最後一天,倘若呂布攻不下廣衍,他就能名正言順的將呂布送上邢臺,以報愛侄之仇。
這也是張懿爲什麼要急急忙忙的帶着手下將士趕到這裡的緣故,爲的就是防止呂布潛逃而去。
高興歸高興,可張懿總覺得哪裡不對,他剛欲回想,便覺得一道涼氣從腳底直衝天靈,令他忍不住打了個驚顫。
“你說廣衍城,拿下了?”
欣喜的表情不再,張懿如是見鬼一般的望着呂布,蒼白的臉龐,像一個剝光皮的生瓜,插了幾個窟窿。
河內軍的將軍們就納悶兒了,按理說拿下廣衍城應該是天大的好事一件,值得暢快痛飲八百杯,可咱們的刺史大人,怎麼好像死了爹媽一樣。
再度得到呂布的肯定後,張懿不得不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可他到底是官場廝混多年的人物,變臉之術早已臻於化境。
將沮喪的神色收起,張懿臉色一變,看似親和無比的握着呂布手腕處的腕甲,復又哈哈大笑起來:“我就說嘛,咱們幷州的飛將軍豈會是浪得虛名。奉先吶,你又給咱幷州掙了臉面,趕明兒本大人一定向朝廷奏明你之功勳,升你爲將軍。”
“大人,拿下廣衍城並非呂布一人之功,全靠將士們……”
“哎,將軍不必多說,”張懿擺了擺手,朝着身旁的鄭嵩說道:“鄭從事,你且去備些好酒佳餚,今晚本大人要在帳內爲呂將軍慶功。還有,宰些牛羊,送到狼騎營,犒勞犒勞這些勇猛的戰士。”
鄭嵩一時間有些恍惚,他和張懿來此,爲的就是將呂布送上斷頭臺,可如今計劃失敗不說,張懿卻還要設宴款待呂布,這又是意欲何爲。
鄭嵩想不通徹,但也只好暫且應下。
吩咐完了鄭嵩,張懿又將目光移回到呂布身上,笑呵呵的說着:“奉先吶,這麼多將軍在場,你可得給老夫這個面子才行哩。”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呂布也只好點頭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