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錘不中,蠻赫兒扛起狼錘,再度逼近呂布。
滾了一身稀泥的呂布也顧不得許多,手中雙刀回扔,只聽得‘鐺~鐺~’兩聲脆響,兩把染血的刀鋒便落在了地上。
趁着這會兒功夫,呂布右手已然握住了戟杆,在這一瞬,一股熟悉的殺戮快感從指間流經全身。
蠻赫兒上前,呂布動作比他更快。
方天畫戟帶着無限的暴戾氣息,以劈天蓋地之勢,從上空猛斬而下。
原想揮錘的蠻赫兒只能轉攻爲守,橫錘一擋。
鏗!
一聲悶響過後,蠻赫兒左腿半曲,另一條腿的膝蓋跪進了冰雪之中。
呂布俯視着此刻低他大半截的蠻漢,嘴角一挑,不僅沒有擡手的意思,身軀反而往前傾動,黑色的戰靴一腳重重踏在蠻赫兒雙手握錘的中間。
咚!
另一條腿也跪了下去,陷出兩道深寬的泥坑。
周圍騎卒見蠻赫兒落在下風,紛紛催馬上前想要陰襲呂布。
呂布回頭,蛟目裡殺戾橫生,一張俊朗的面龐也因殺伐過重而漸漸猙獰起來。
一名騎卒胯下的戰馬受驚,嘶鳴着胡亂跳動,將他從背上揚落下地。
騎卒往前滾了兩滾,離呂布不過丈餘距離,他擡起頭時卻恰巧對上了呂布的雙眸,腦子裡‘嗡’的一聲,整個人像是墜入了無盡的深淵地獄,驚恐萬分的捂着腦袋‘啊’了一聲,隨後便在衆人的注視之下,抓起地上積雪,塞進嘴裡,傻傻的笑個不停。
竟活生生的給嚇瘋了。
其餘士卒見狀,心中震撼可想而知,本想上前偷襲遂又打消了念頭,挨個退回原處,這種凜寒到不似人類的眼神,實在太過可怕。
此時,跪在地裡的蠻赫兒猛喝,雙臂奮力一振,將壓在他上方的呂布彈開。
呂布倒退兩步,蠻赫兒站起身來。
兩人隔着十餘步的距離虎視眈眈,攥緊着手中戟錘,誰也沒有主動出手,雨水瀝瀝的打在甲冑上,啪啪作響。
周圍的騎卒不敢上前,胯下馬匹躁動不安的喘着鼻息,在原地磨蹭起前踢。
這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一股壓抑沉悶得快要令人窒息的磅礴戰意。
大雨之中,呂布緩緩開口:“上回在雁門關是你,這一回,還是你。”
蠻赫兒‘唔’了一聲,拖起近百斤的長狼錘開始大步往前。
呂布亦不示弱,往前急奔兩步,率先發難。
兩道挺拔的身影交鋒在一起,你來我往,一斗便是三十餘合。
馬背上的騎卒們抹着臉上雨水,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他們根本看不清兩人是如何出招,只能望見雨中激斗的兩道身影閃動,鏘鏘哐哐的交戈聲,在耳畔響個不停。
打着打着,兩人拋去了武器,以拳腳爲兵,近身搏鬥起來。
砰砰砰砰,拳拳到肉。
赤手空拳打了十幾回合,兩人又各自拾起武器,互相沖鋒一合,對穿而過。
此時兩人的距離,已從最初的十餘步,拉開到將近五十。
蠻赫兒身上裂開了幾道血口,血水滋滋的往外滲出,可他渾然不覺,眼中只有前方的漢軍青年,戰意更甚。
呂布此刻也沒能好到哪去,急劇的喘着粗氣,來來回回的殺了這麼久,又遇上蠻赫兒,體力早已透支殆盡。
此時的他,全憑胸中的一股氣在苦苦支撐。
兩人對視一眼,大步邁出,帶着強猛無匹的氣勢在雨中疾速狂奔,口中同時憤怒吼叫起來:“唔啊!!!”
這一次,兩人都賭上了性命。
無數的光影片段在腦中逐一掠過,薇孃的笑容,那個在夢裡喊他爹爹的小東西,廣衍城內的小姑娘,還有宋憲曹性等人,圍在他身邊咧着嘴,喊着他頭兒和將軍,戲策裹着身子,在一旁喝着酒,大家都在快活的笑着……
死亡前的幻覺嗎?
呂布自嘲的笑了起來,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戰,腳下的雙腿如同灌鉛一般,甚至連手裡的畫戟都變得無比沉重起來。
或許,這就是我的宿命吧!
呂布無力的閉上眼,任由雨水打溼他的臉龐,任由寒風呼嘯過他的耳畔。
“夫君,你看,綺玲她在對你笑呢?”
雙眸猛地一睜,逐漸黯淡的眼眸底下,悄然多了一抹生的色彩。
在距蠻赫兒僅剩十四五步時,呂布踏出的右腳往地上重重一跺,腳尖發力,九尺長的身軀高高躍起,從半空中連人帶戟一同劈下。
目眥盡裂的臉龐上如同嗜血的妖魔,口中厲聲暴喝:“我家薇娘,還有那腹中的孩子,可都在等着我啊!”
“唔!!!”
蠻赫兒揮出長狼錘,憤怒的咆哮聲裡,卯足了氣勁兒。
咣噹~
咚!
兵器和巨大的身軀同時倒地,一道長長的血線,從眉心開到肚臍。
曾經勇冠草原的鐵塔巨漢兀自睜着眼,握有裂作兩截兵器的雙手漸漸攤開,沒了生機。
蠻赫兒身死,呂布亦重重摔在了地面。
四周的鮮卑騎卒再一度圍上前來。
早已耗盡體力的呂布在地面掙扎着翻了個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看來,今天是註定逃不過這一劫了。
鮮卑的騎卒們見狀自然是欣喜萬分,現在的呂布就是砧板上的一塊肥肉,跟待宰的羔羊無二。
千等萬等,總算等到了這個機會。
衆騎卒正欲上前將呂布分屍換賞,卻見卡祁擺了擺手,催馬走上前來。
他先是瞥了眼死去的蠻赫兒,眼中並無絲毫哀傷可言,然後又看了看呂布,伏在馬背上往下探了探身子,笑意盈盈的說着:“嘖嘖嘖,咱們的飛將軍這是怎麼了?”
這一刻卡祁甚至覺得,連天空中淋下的雨水,都是那麼清涼舒爽。
“你看看,現在你們漢家已是兵敗如山倒,場中除了那個重甲營,其他的哪個不是在苟延殘喘,還有誰能與我一戰?”卡祁狂獗大笑起來,隨後他又看向呂布,循循善誘道:“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老話麼,叫‘好死不如賴活着’,不如你降了我,或許還能留下一條性命。”
降?
呂布臉上笑着,將雙手支撐起身體,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頭頂的雨水嘩嘩,順着臉頰滴落在腳下的水凼中,叮叮咚咚的響個不停。
呂布望向卡祁,笑容裡滿是戲謔:“我的兒,你若肯叫我一聲父親,我就降你,如何?”
卡祁頓時勃然大怒,他正想下令擊殺呂布,雙耳卻不由一動,似乎聽到了什麼。
遼闊的天地間,不知從何處響起了悲壯的歌聲。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爲我謂烏:且爲客豪!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葦冥冥;
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
細小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從起初的一兩個人,到後來的一兩百人,再到現在所有的漢軍將士。
每個人的嘴裡都大聲吼唱起這首再也熟悉不過的曲謠。
樑築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爲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越來越多的漢軍士卒杵着兵器,互相攙扶的站了起來,望向眼前鮮卑賊人,多了一分決絕。
即使豁出性命,用牙去咬,也要跟這些狗賊們,廝殺到底。
慘烈的戰鬥再次打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唱着‘戰城南’的呂布狀若癲狂,大笑起來,露出兩排滿是血水的牙。
這傢伙瘋了?
卡祁眉頭一皺,他實在想不出,一個人在面臨死亡的時候,怎麼會笑得出來。
將畫戟橫握在手,呂布的笑聲戛然,語氣陡然間慷慨激昂。
唯我大漢,寧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籬下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