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宮回過頭去,街道上的百姓走卒川流不息,來來往往,那個高高挺挺的青年就那麼站在離他兩丈的距離,神情很是激動。
陳宮自是不認識此人,卻也覺得面熟,可偏偏就是想不起來。
是在哪兒見過呢?
驀然間,一道電光閃過腦海。
對了,是在滎陽城外的泥道上!
陳宮想了起來,那一年,蛾賊叛亂,恰巧也是他受朝廷所徵趕往洛陽。
途中,他見到了許許多多南下平叛的漢軍將領,其中有一人印象最爲深刻。
約莫是此人給了逃難小姑娘食物,讓她在流離中存得一口生機。
陳宮覺得此人心中有善,便過去和他攀談了稍許。不過兩人也就僅僅只有一面之緣,直至分別,也都是不曉對方姓名。
本以爲萍水相逢,今生再以難見,卻不料在這繁錦洛陽城中,再度相逢。
唯一令陳宮想不通的是,兩人只見過一面,爲何呂布在喚他之時,臉上浮現出的欣喜表情,就和見到失散多年的好友親朋一般。
不過既然呂布主動同他打起招呼,陳宮自然不能失了禮數,拱手還禮說道:“將軍,好巧。”
呂布走了過去,看着比記憶中要年輕許多的老夥計,露出欣然笑意。
回想上一世,他敗亡於下邳,受擒於白門樓,最後陪他走到生命盡頭的也不過兩人而已,高順、陳宮。
侯成宋憲等人先後背叛,張遼降曹……
呂布不怪他們,他反思過無數次,上一世的自己,性格缺陷太大,縱使不死在曹操手中,也絕不可能笑到最後。
陳宮一介文士,在生死之際,卻推掉了曹操拉攏,寧願陪自己赴死。
這份情,很深。
所以呂布從見到陳宮的那一刻起,就下定了主意,要將他再次拉回到自己身邊。
得知眼前青年就是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上軍校尉呂布,陳宮的臉上有過短暫的驚愕,呂布這個名字,可以說是這幾月他耳邊聽到過響起最多的名字。
陳宮原以爲此人不過是個和張讓一樣靠阿諛奉承上位的諂媚人物,卻不想,竟是昔日所見的善心將軍。
“公臺欲往何處?”呂布出聲詢問。
陳宮沒作隱瞞,如實回道:“領了朝廷詔令,去往中牟任職。”
呂布一聽,陳宮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如果當初自己能夠聽取陳宮建議,肯定也不會那麼早就退出爭霸舞臺。
如今陳宮只去當個小小的縣官,未免太屈才了。
想到此處,呂布遂出言說道:“公臺一身才學,只做區區地方縣令,未免太過於大材小用。不如暫且跟隨於某,布必將視公臺爲座上賓,門中客。”
陳宮面有狐疑,他和呂布的身份可謂相去甚遠,一個是深受聖寵、掌有實權的上軍校尉,一個是落魄出京的地方縣令。
要討好,也應該是他討好呂布纔對。
再說了,呂布怎麼知道自己一定就有真才實學。
呂布有記憶,陳宮卻沒有。
呂布無緣無故的對他好,反而令他生出了幾分警惕,以爲呂布存有別的心思。
“將軍的好意,宮心領了。不過既然受了朝廷旨意,定然是要去中牟上任。”陳宮婉拒了呂布提議。
聽到陳宮的拒絕,呂布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太急於求成。爲了彌補上一世的主臣情誼,而急着想將陳宮收爲麾下,以至於陳宮認爲他心路不正,反倒弄巧成拙。
強扭的瓜不甜,而且陳宮是個什麼性子,呂布比誰都清楚。他也不想強迫陳宮,遂歉意說道:“是布失禮了,公臺日後若有困難,儘管來找我便是。”
隨後,呂布似是想到什麼一般,走到一處販賣字畫的攤鋪前,扯過一張素布,在上面提筆揮墨。
“這是一封舉薦信,公臺若是哪天厭煩了縣令職位,大可憑着這封書信去到五原,找郡守嚴信,他見書信之後,定會對你委以重任。”呂布將寫好文字的素布對摺兩次,交到陳宮手裡。
正所謂: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呂布沒有強行發難,使得陳宮對他的印象再次改觀不少。他謝過呂布好意,收起那絹布寫着的舉薦信,望了眼天色,同呂布告辭。
呂布沒做挽留,只是說了聲‘公臺珍重’。
走至城門口時,陳宮回頭下意識的望了一眼,呂布仍舊站在原地,目送着他。
那目光中夾雜的不捨,落入到陳宮眼中,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撲通跳了一下。
如果你是陛下,那該多好。
這個想法滋生,着實將陳宮自己給嚇了一大跳。他素來忠君愛國,怎麼會有這種忤逆不道的念頭。
他趕忙清醒了神志,快步走出洛陽。
心裡卻有股莫名的感覺,他和這位將軍,早晚還會再見。
陳宮走了,呂布也收回目光。
今天沒能將其收爲己用,呂布心中雖有遺憾,卻也選擇尊重陳宮的決定。
或許將來的某一天,他們還會再見。
命數這種東西,誰又說得準呢?
身後陳衛、黃忠見呂布如此折節下士,心中難免有些好奇此人身份。然則主上的事情,不是他們能夠過問,只好將心頭念想強行壓下。
呂布見二人皆是好奇,也不瞞他們,笑着說道:“一位故人。”
送走陳宮,呂布接着在街道上走動起來。
沿着請柬上所標記的位置,一番摸索過後,呂布很快便來到了張讓的府邸門前。
得知呂布到來,張讓親自出門相迎,這也算是給足了呂布臉面。
走進府中,呂布着實驚着了一番。
張讓的府邸,居然是仿造皇宮殿室所建,其奢華程度簡直匪夷所思。他原以爲自己的府邸就已經夠大,現在跟張讓的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
天子以前喜歡登永安侯臺,憑杆瞭望洛陽。
張讓知道後,心中沒底,他不知道天子看到自家府宅會作何感想,於是就安排黨羽中大人尚但,前去規勸天子說:“陛下不應登高,登高,老百姓就要虛散。”
天子覺得有那麼些道理,從此就不再登臨亭臺樓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