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洛陽城尚處於一片黑暗之中,百姓們熟睡正酣的同時,通往南邊御和道的路上,燈火無數,連在一起如長長的繁星相綴。
御和道長二里,寬三丈,百官入朝時,皆得在此停下轎攆步行,以示對天子的敬重。
白日裡這條道上人跡罕至,此刻卻人數頗多,前前後後的走着,遇到熟人還能上去寒暄幾句,若遇到政見不合積怨已久的政敵時,則昂起頭哼上一聲,以爲不屑。
呂布今天脫去了平日裡的麻衣麻褲,雀羽冠遮頂,內置白色素衣,外面再套上一件稍顯寬大的赤紅武官朝服,用一根三指寬的錦帶系在腰間,與戰場上廝殺時的勇悍氣勢完全判若兩人。如果說披甲持戟的呂布是一頭無人能擋的猛獸,那此刻的他則多了兩分儒雅,給人一種英氣蓬髮的感覺。
從擡宣館到御和道,有小半個時辰的路程,奉常張沅提着燈籠照亮,今天是呂布入朝面聖的日子,他自然要給呂布引路牽道。
抵達御和道的時候,這條極爲寬闊的道路兩旁停着上百架車攆,各府的僕從和馬伕在原地站着歇息,顯然這些人是沒資格踏足御和道的。
道旁兩邊的宮燈高掛,將御和道照得極爲明亮,每隔六步就有一名持戟衛士,筆直的挺立着身軀,從他們不言苟笑的神情中可以看出,這些人絕對是軍隊中精銳般的存在。
呂布走在張沅身旁右側,一路無言,他心中清楚記着張仲的叮囑,少說話少犯錯,洛陽比不得其他地方,稍不留神就會遭人構陷,死無葬生之地。
反倒是張沅,一路上嘴巴就沒停歇過,每有人從他的身旁路過,他就半低着身子謙卑的喊上一聲‘大人好’,每一次都保持着卑微的笑容,每一次儘量讓身子拉的更低。然而儘管如此,依舊沒有人搭理他,甚至連一個正眼都欠奉,誰會將一個奉常放在眼中?倒是有人會偶爾打量一眼他身旁的陌生面孔,也僅僅只是好奇的打量一眼而已。
面對這些人的冷眼和漠視,張沅還必須得滿臉堆笑的點頭哈腰作出迴應,這些人無論哪一個,稍微動動手指頭都能讓他死上千次百次。
他,得罪不起。
說得好聽,他是張讓的棋子,說得難聽,張讓也就拿他當一條狗,還是隨時都能扔棄的野狗。
“等以後我爬到比你們高的位置了,我一定要你們挨個在我面前跪下,磕頭認錯!”
張沅臉上卻依舊堆着笑,任誰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怒火波濤。
身旁的這個年輕人雖然只是一介邊塞校尉,位卑爵低,卻能破天荒的被天子召見。萬一被天子看重,自此飛黃騰達也未必沒有可能,不如我暫且與他打好關係,到時候就算張讓垮臺,也好有個我的容身之所。
張沅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給嚇了一跳,如今的張讓權勢中天,深得天子寵信,世家豪族同張讓鬥了這麼多年,結果呢,反而差點被張讓斬盡殺絕,又怎麼可能隨便倒臺。
更可笑的是,他居然會想到投奔一個毫無家世背景不入流的邊塞校尉,真是荒唐。
然而就在此時,呂布忽然停下了腳步,在他前方的道路旁,聳立着兩個龐然大物,高達百尺,散發出的威壓,壓得呂布心頭有些喘不過氣。
張沅順着呂布的目光看去,他不明白呂布爲何會臉色凝重,止步不前,遂解釋起來:“呂將軍,此乃宮闕,南北兩宮各有一對,遙遙相望,上面用屋頂連接,遠遠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大門,因此也叫門闕,專門供皇帝陛下登高俯察。這道叫‘飛鳳闕’,北宮那道叫‘蒼龍闕’,兩宮之間用之複道相連,穿過這道飛鳳闕,便抵達南宮的宮門了。”
呂布不着痕跡的點了點頭,心中卻是萬分震驚,他從未見過這般雄拔建築,並且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其中所夾雜的煌煌天威,肅穆莊嚴,空氣中還漂浮着一股無法掩蓋的血腥氣息。
過了飛鳳闕,張沅便將呂布領到一位深褐色的宦官面前,做了一個簡單的交接,便離開了這裡。
儘管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嚮往和不捨,但他畢竟只是一個奉常,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