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罪
梅夫人走進空蕩蕩的廳堂,梅莊主聽到腳步聲,卻沒有擡頭,他把雲之光和梅勝雷趕走之後,便一直頹喪地低頭坐着,直到夫人進來依然保持着那個姿勢。
梅夫人在丈夫身邊靜靜坐下,憐惜地看着他那發白的鬢角柔聲說到:“老爺,我想去祠堂一趟,您陪我去吧。”
梅莊主驚訝地望了妻子一眼,沉吟片刻後點點頭。
夫妻倆來到梅家祠堂。梅夫人掬起一束香點燃,插在香爐,與丈夫一起叩拜。
“孩子們都大了,我們都老了,沒能力、也沒必要替他們操心了。”梅夫人輕聲說到。
“這不是替他們操心的問題,這是辱沒門聲愧對列祖列宗啊。”梅莊主嘆息。
“因此我才請老爺一起來到祠堂來向列祖列宗請罪。發生在雲兒身上所有的事情,歸根結底是我們的失誤造成的,如果列祖列宗要怪罪,就請懲罰我們吧。”
“還提那個做什麼,已經無可挽回地發生過了。”嚴厲的梅莊主在跟妻子單獨相處時,語氣出人意料的溫和。
“我不是爲了那次丟掉雲兒的事情,而是爲了我們找回他之後所犯的錯誤請求列祖列宗懲罰。在雲兒身上我們一錯再錯啊!那時我們沒有好好照顧他、關心他,令他無法忍受而離家出走,後來又遭遇了那麼多不測與苦難。若那時我們對他好,他不會離開家,也不會跟小光相依爲命日久生情,我們雖然覺得愧對於他,但心裡對他懷有芥蒂,並沒有真的去補償他。老爺,如果我們做了應該做的事情,現在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他會像我們期望地那樣生活,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
梅夫人望着梅家祖輩牌位,淚流滿面。
“老爺,當年雲兒對風兒和雪兒做出那樣的事情,我們都原諒了他,如今他跟小光的事情能跟那兩件事情相比嗎?爲什麼我們不能再次原諒他?如果我們真的想補償我們的兒子,那就再次原諒他,讓他按自己的意願生活!”
梅莊主沉默不語,而梅夫人說完這番話之後也開始靜默,兩人跪拜在祖宗面前,各懷心事。
眼看日落西山天色將暮,爹孃還在祠堂不出來,梅勝雷有些沉不住氣了,一家大小等着他們回來才能開飯。他在祠堂門外來回踱步,希望能引起父母注意。
安遠也在小院中一邊踱步一邊絮叨。“這是怎麼了?真要趕咱們走?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沒人來叫咱們吃飯?公子你餓了吧。”
雲之光與梅勝雲也是狐疑地對望着。
雲之光煩躁地推開門,冷冽的寒風立刻灌了進來。他擡頭看了看黯淡的天空說:“夜裡也許會下雪,老天這是想留咱們嗎?”
梅勝雲笑着安慰他:“我記得你以前說老天把冬天最美麗的花都獻給我了,雪花和梅花。我既然回來了,他自然要下雪。”
雲之光搖搖頭說:“只怕天留客人不留啊。”
雲之光關上門坐到梅勝雲身邊,屋中炭火燒得很旺,映襯得梅勝雲的臉紅彤彤。雲之光正想吩咐安遠去廚房安排些酒菜,聽見外面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
“三弟,小光!”梅勝雷的人隨聲到。
“大哥!”兩人一起站起來。
“爹孃今晚要在祠堂守夜一晚,今天突然降溫,祠堂裡那麼冷,我勸了半天也沒用,只說讓我好好招呼好你們,娘還說讓我來問問房子夠不夠暖和。”
“爹孃怎麼突然要去祠堂守夜?”梅勝雲問。
梅勝雷望了他一眼說到:“當年剛剛確認你身份時,他們也在祠堂守了一整晚,第二天孃的眼睛是紅腫的。”
“他們是在爲我向祖輩請罪?那應該我去跪守纔是。”梅勝雲立刻反應過來。
“三弟,爹孃經常爲你的事情自責,這次回來過年,本來他們都非常歡喜,你們在路上的幾天,連爹都問了幾次你哪天到~~”
梅勝雲打斷了大哥的話,冷冷說到:“只怕他是掛念的是如何盤問我跟小光吧。”
梅勝雷嘆口氣說:“三弟,爹一直很嚴厲,但是他雖然臉上看着兇巴巴並不意味着他不疼愛我們。有時我家小子頑皮做了錯事,他娘總捨不得訓斥,都是我嚴厲懲罰,有時還打他,看他哭得嘩啦啦的心裡也心疼得很,但臉上還要保持嚴父形象。我在當了爹以後才真正體會到爹的感受和心情啊。”
“他若打我罵我,我也認了,他眼裡根本沒有我。我想他一定很後悔當時不該把我的命救回來,甚至還後悔當時不該生下我。你們兄妹三人,梅花三弄,很完美,而我就像一塊醜陋的疤瘌。”梅勝雲的口氣裡充滿怨憤。
“三弟,不許你這麼胡說!你先問問你自己,有沒有把自己當梅家人,有沒有把爹當爹!”梅勝雷有些生氣了。
“我~~”梅勝雲無語。
“大哥,勝雲說起回家也是興高采烈,他太在意家人的感受,所以纔會這麼難受。”雲之光在一旁解釋到。
梅勝雷輕輕扶住弟弟的肩膀,看到他眼中的一點晶瑩。“三弟,你有沒有當大哥是大哥?”
“除了娘之外,大哥對勝雲最好。”梅勝雲低頭輕聲說。
“你若當大哥是大哥,就相信大哥的話。爹並沒有嫌惡你,你二哥,還有妹妹,都是真心真意地歡迎你回家。小光說的對,因爲你心裡有家人,所以纔會這麼在意家人的態度。記得去年過年全家人在門口迎你嗎?你以爲是皇上的旨意?不是的!那是爹要求的,那是大家的姿態啊。”
“大哥,去年過年回家我覺得很幸福,可是我現在又讓爹孃失望,又給梅家抹黑,我~~”梅勝雲覺得喉頭堵了一團東西,說不出話了。
“爹孃在祠堂守夜應該是爲你們的事情,他們一定已經做出決定,纔會向祖宗請罪。三弟,其實我聽說那消息時也不是非常驚訝。那時你還在家裡養傷時,有一次你昏迷不醒好幾天,小光拉着你的手說如果你不醒來,他會履行他的諾言,隨你一起死。當時我跟田大夫聽了都很震驚,心裡覺得有些怪怪的。還有那次在風雲樓,你因爲小光經常在外面喝花酒而生氣,竟然把我跟你二哥撇下走了。還有上次誤以爲小光遇難來奔喪,你那幅魂飛魄散的模樣。”
雲之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想到大哥是這麼細心的人。”
梅勝雷笑道:“我們幾兄妹都隨娘性格多些。”
梅勝雲感覺喉頭堵塞的那個東西漸漸消失融化了,心裡好受了許多,他擡起頭問到:“大哥,那你怎麼看我們?”
梅勝雷早猜到梅勝雲必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他也曾自問過,思索過。“三弟,說實話,我很不同意,這一點我跟爹孃意見一致。我跟娘談過這個問題,我們都認爲你們應該能夠走回到正常的生活,尤其是小光。小光,我記得你十幾歲的時候還偷偷喜歡過娘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從廚房裡偷甜點給她吃。還有,你剛到京都時不是跟花船的姑娘~~”
“大哥!”雲之光急忙打斷梅勝雷的話,偷瞧了一眼梅勝雲,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光。“大哥,那都是少年糊塗。”
“你現在纔是糊塗啊!”
“大哥!”雲之光正色說:“如果您是來勸說我的,那您不必費心了。”
梅勝雷搖搖頭。“我不是來勸你們的,我是來叫你們去吃飯的,結果囉嗦了這麼久,大家大概都等急了。三弟,小光,我是實話實說,我不同意!但是我不同意又能如何?勝雲依然是我們的三弟,我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但是,接受絕不代表同意。”
雲之光大喜道:“我們可不敢奢望家裡能同意,只要不責怪我們,把我們趕出家門就謝天謝地了。”
“怎麼不責怪,可是責怪有什麼用?”梅勝雷故意板起臉。
雲之光嘿嘿一笑。“大哥,我們都餓了,中午在路上隨便吃的,急着趕路,也不合口,勝雲都沒吃幾口。我們還以爲爹孃要趕我們走,連飯都不給我們吃。走吧,吃飯去。”
雲之光拿起梅勝雲的大氅愛憐地爲他穿戴好,梅勝雷看在眼中,唯有暗自嘆息。
爹孃沒在,四兄弟都自在隨意許多,大嫂二嫂還有孩子們也很活躍。之前梅勝雲已經吩咐安遠將給各人的禮物分送到各院,這些禮物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女人孩子們各個愛不釋手。大家都很默契地不提那令爹孃煩惱的事情,兩位嫂子不愧是大戶家出身,態度非常溫和自然。
正餐用完哥幾個意猶未盡,雲之光建議去他們小院擺酒繼續喝,他說:“我們院子清淨,閒雜人少,也不會吵着嫂子孩子們休息。”
這一夜,兄弟四人喝到很晚,深夜的梅家莊出現了幾十年來少有的喧譁之聲,當梅勝雷梅勝風晃晃悠悠離開的時候,天空中開始飄落細微的雪花。
作者有話要說:想起《秋天童話》裡周立豐說,如果他爸知道他是同志,肯定把他抓回去關到黑屋裡,然後塞個女人進來,什麼時候兒子生出來什麼時候才能重見天日。周立豐當時是開玩笑說的,最後被家裡逼得挺不過去,藉口出國玩失蹤,帶着愛人遊山玩水去了。
若不是梅家對小秋有愧疚之情,只怕梅莊主更加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這樣的事情吧。
如果小秋沒有離家出走,在家裡的安排下娶親生子,徹底融入梅家三少的角色,也許就那樣平淡地度過一生,或許還有一些小小情愫隱藏在心底,但大方向應該和父母期盼一致。
唉,正如梅莊主說,已經無可挽回地發生了!
《禁色》的歌詞。
窗邊雨水,拼命地侵擾安睡,又再撇溼亂髮堆
無需惶恐,你在受驚中淌淚,別怕! 愛本是無罪
請關上窗,寄望夢想於今後,讓我再握着你手
無需逃走,世俗目光雖荒謬,爲你 我甘願承受
願某地方,不需將愛傷害,抹殺內心的色彩
願某日子,不需苦痛忍耐,將禁色盡染在夢魂內
千種痛哀,結在夢魘的心內,願我到死未悔改
時鐘停止,我在耐心的等待,害怕雨聲在門內
若這地方,必須將愛傷害,抹殺內心的色彩
讓我就此,消失這晚風雨內,可再生在某夢幻年代
第一次聽這首歌時,沒聽懂,只覺得曲調憂傷而決絕,令人揪心,莫名地就傷感起來。
後來知道原來真的有一種愛不被祝福,有一種色彩是被禁止,再聽這歌,更加唏噓。
因爲這首歌前面雖然信誓旦旦:世俗目光雖荒謬,爲你我甘願承受,但後面還是無奈地唱到:讓我就此,消失這晚風雨內,可再生在某夢幻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