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晨曦斜瞥她一眼,那張英俊又傲慢的臉,還有桀驁含笑的眼睛光華流轉,“姑娘,你這是對救命恩人該有的態度?或者是你失憶了,不記得在鎮上親口承諾過要報恩的。”
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安寧看了過去。
盡是疑惑,好奇。
安寧眸光一斂,“我沒有這個意思。”
聞言,孟晨曦笑了,看向顧氏,“伯母,你現在放心了吧。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我並沒有騙你。”
顧氏點頭。
嚴老爺子收了桌上的協議,朝李氏使了個眼色。
李氏會意,起身告辭,“大妹子,既然你家來了客人,那我就先回去了。”
“謝謝嫂子。”顧氏起身相送,嚴老爺子就淡淡的道:“別送了,鄉里鄉親的,你家又有客人,不用如此客氣,好生招待客人吧。”
“是,里正,”
顧氏點頭,朝安寧努了努嘴,安寧側開身子,“里正,嬸子,我送送你們。”
院門口,嚴老爺子一個人先走了。
李氏對安寧,道:“安寧,帶上鋤頭,嬸子教你種菜。”
“欸,好!”
安樂聽了,連忙跑了出去,“姐,我也要一起去。”
“好!你進屋跟娘說一聲,我們去河邊的菜園。”安寧拿了鋤頭,想了想,又帶上一個箢箕,還有一個木桶。
家裡一下子來了一個厚臉皮的小祖宗,她順便在何邊撈點河蝦,省得晚上沒什麼像樣的菜,又要被那毒舌虐一頓。
河邊菜園裡,李氏給安寧講了楊氏上門,卻被孟晨曦的人痛打一頓的事情。
聽後,安寧嘴角有了笑意,“這是他做過,讓我覺得唯一一件讓我痛快的事情。”想不到這小子還挺上道的,初來乍到就替她把楊氏給修理了。
李氏一怔,想想楊氏的做作,搖了搖頭。
“安寧,那公子說,你和施大貴斷絕了父女關係?”
“對啊!斷絕書他還簽名呢。”
“連同你娘和安樂,還有肚子裡的孩子?”
“啊?”安寧拔着草的手一頓,擡頭迷茫的看着李氏,“這個我得後面再慢慢謀劃,這麼一下了,施大貴是不會同意的。我把自己摘出來,也是不想在馮家的親事上,受施大貴的掌控。”
李氏聽着,一臉奇怪,“那個孟公子已經把斷絕書給了我家公公,不僅斷絕書,還是施家的房契,地契,全都易主,放在你孃的名下。我聽着,那斷絕書中還包括你娘,安樂,還有你娘肚子裡的孩子。”
“呀,怎麼會這樣?”
安寧一臉驚訝。
那人是什麼意思?他怎麼會有那樣的協議?
“你娘說,他是遠房親戚,找你娘找了多年。”
“哦,這樣啊。”
安寧滿腹疑惑,低頭拔草。
這事她今晚就好好問問顧氏。
安樂在河邊用箢箕撈蝦,聽着李氏的話,臉上淡淡的。
彷彿在聽別人家的事情。
她一直覺得自己只有孃親和姐姐,爹在她的腦海裡是一個模糊的。
幾天前就計劃要挖的菜地,在李氏的幫忙下,安寧終於整好了,現在只需放幾天,然後撒下菜種就好。
“安寧,你去看看安樂,我去給你摘點菜過來。”李氏放下鋤頭,朝河邊看了一眼。
“好,謝謝嬸子。”
“沒事,不就一把青菜嗎,不用謝的。”
安寧彎脣笑了一下,拍拍手灰走去河邊,木桶裡裝了不少河蝦,活蹦亂跳的。
“安樂,你休息一下,姐姐來撈吧。”安寧奪過箢箕,把箢箕裡的河蝦倒在草地上,“我來撈,你來撿。”
“嗯,好。”
安樂一如繼往的乖巧。
安寧知道安樂人小,思想卻比同齡的孩子要成熟,許多事情,她有自己的想法。就施大貴的現狀,她醞釀了一下,開口,“安樂,我早上去鎮上,在賭坊門口碰到他了,也遇到了馮家大公子。他果然是瞞着我們把跟馮府的親事定下來了。”
說着,她瞥了安樂一眼。
安樂蹙眉,擡眸緊張的看着她,急問:“那怎麼辦?”
“馮大公子,他是一個講理的人。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他也沒有多加爲難,當時就寫了親事不作數的說明。不過,那人欠了賭坊不少銀子,他被賭坊的人給打了。”
安寧生怕安寧難過,終是沒有把施大貴手腳盡廢的事說了出來。
“他活該!”安樂憤憤難平。
安寧深深的看着她,“安樂,以後咱們都跟他沒有關係了,你心裡會不會難過?”
“不會!”安樂搖搖頭,“只要有娘和姐姐就行了。”
事實上,這些年有他比沒有他的日子更難過,她真的無所謂。
“會怪姐姐嗎?”
“不會!如果我是姐姐,我也會這麼做。”
安寧放下箢箕,把安樂擁入懷中,小小的,單薄的身子,讓她心裡泛酸。
“安樂,你放心!姐姐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嗯,我相信姐姐。”
安樂眸中閃着淚光,卻倔強的忍着。
姐妹倆又撈了一會,直到李氏抱着青菜過來,她們才收拾了一下回家。
夕陽西下,家裡已經炊煙裊裊,飯香陣陣。
姐妹二人踏進院門,卻是有種走錯門的感覺。只見院子裡放着一張由幾個大木樁拼成的桌子,上面擺着她從鎮上買回來的茶具,旁邊是撲嗵撲嗵冒着白氣的銅壺,孟晨曦坐在木樁上,手裡拿着書,正低頭看着。
許是察覺到有人看着自己,他擡眸看了一眼,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又接着看書。
“姐。”安樂拉扯了下安寧。
安寧點頭,牽着她進去。
“爲什麼要那麼做?”安寧在孟晨曦身邊停了下來。
眉目冷清,孟晨曦擡眸看了她一眼,“爲了不讓人說我在這裡蹭吃蹭喝。”
安寧微微一愣,擡步走人。
這人沒有一句真話。
故意裝神秘。
安寧在院子裡洗了手,進去廚房幫忙,“娘,我來吧,你歇着。”
顧氏知道自己拗不過安寧,便走到竈前坐下燒火。
“娘,院裡那人到底是誰?”
“不是說,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嗎?”
安寧手中的菜刀頓了頓,“娘,李嬸不是這麼說的,你不說是遠房親戚嗎?”
顧氏撿了些細柴丟進竈膛裡,“娘若是不這麼說,他們主僕兩個男子住在咱們家,這會讓人說閒話的。說是咱們的遠房親戚,正好把一切都解釋清楚了。當然,這也是那孟公子的意思。我瞧着他處事光明磊落的,並不是什麼壞人。”
“娘。”安寧聽了顧氏的解釋後,不滿的喚了一聲。
這人連一句真話都沒有,哪算什麼光明磊落?
壞人?哪個壞人會在額頭上寫着壞人兩個字的?
安寧真的要懷疑顧氏的情商了。
吃盡了苦頭怎麼就不見有長進呢?
好歹不能這麼輕易相信陌生人啊。
“安寧,娘或許以前看不清人性,你難道現在還懷疑孃的眼光嗎?”顧氏怔怔的看着她。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咱們多點防人之心總該沒事吧?”
“小丫頭,防火防盜防親人也不該防一個救命恩人啊,若是我想要害你,我何必如此大費周張?我又吃飽了撐的。”不知何時,孟晨曦出現在廚房門口,看着冒熱氣的竈臺,道:“我餓了!”
小丫頭?
她本尊二十四歲了,絕對比他大。
防火防盜防親人?
這話怎麼聽着這麼耳熟,這個到底是誰?
安寧滿目探究的望了過去。
孟晨曦聳聳戶,用他沒什麼溫度的聲音,道:“真的餓了。”
顧氏帶着歉意的看着他,道:“真是不好意思,做飯晚了,還請公子再稍待一會。”
“哦,那好吧!快一點哈。”
安寧聽着孟晨曦老不客氣的話,頓時來氣,“餓死你。”
“真歹毒!居然這麼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孟晨曦一邊嘀咕,一邊返回桌前。
安寧舉起了菜刀,孟晨曦卻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一句真話都聽不進,可見其心胸狹窄。這都要手刃救命恩人了。”
“你。”
顧氏緊張的看着安寧,“安寧,你別衝動!孟公子沒有惡意。”
“哼。”安寧放下手,拿過安樂洗好的青菜,“嚓——嚓——嚓——”一刀一刀用力切下去,彷彿那就是某人。
安樂怔了怔,不安的看向顧氏。
顧氏嘴角含笑,衝着她搖搖頭。zy
晚飯很快就做好了,擺在了院子裡那張桌子上,一道炒河蝦,一道猴頭菇紅燒肉,一道艾葉煎雞蛋,還有一道清炒青菜。
孟晨曦看着桌上的四道菜,點了點頭,擡眸看了安寧一眼,“這是我看過,你最像個姑娘家的地方。”
安寧豈會聽不出他語中的褒義,頓時氣得把剛打好的飯用力往他面前一放,“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謝謝!”
他端起碗,淡淡的道謝。
安寧臉驟然一沉,一臉不悅。他這樣的反應,讓安寧覺得她是一拳打過去,卻打在軟軟的一團棉絮上。
說不出的心塞和氣惱。
“大家吃飯吧。”顧氏招呼孟晨曦吃飯,餘光瞥見立在一旁的白虎,便擡頭看了過去,“這位小哥,你也坐下來一起吃吧。只是一些農家小菜,希望你們吃得下。”
白虎拱拳,“多謝夫人,我站着就好。”
“坐下吧!”孟晨曦把嘴裡的飯嚥了下去,淡淡的道。
“是,爺。”白虎畢恭畢敬的端坐下來,腰身挺直。
幾人圍坐在一起,安靜的扒着各自碗裡的飯,突然,安寧面前出現一隻空碗,她擡眸看去,就見孟晨曦理所當然的看着她,“再來一碗!”
“你沒長手啊,不會……”
“孟公子,我來吧。”顧氏截斷了安寧的話,安寧瞪了孟晨曦一眼,連忙把空碗搶了過去,“娘,我去。”臨進廚房前,她還狠狠的剜了孟晨曦一眼。
孟晨曦淡淡的迎向她的目光,沒有不惱。
安寧一口氣堵在了胸口,悶悶的。
這個男人,肯定是故意氣她的。
一改前面的毒舌,現在不嗆聲,卻更氣人。
你做什麼他都淡淡的,狹長的鳳眸如死湖般平靜,似乎在嘲笑你的幼稚和小氣。
“給。”
安寧的語氣不太好,她嚴重的懷疑,這個男人與她八字不合,犯衝。
“謝謝!”
孟晨曦接過碗,又低頭斂眉,默默的吃飯。
白虎的目光在安寧和孟晨曦的身上轉了一圈,靜靜的吃飯。
一頓飯下來,沒有任何一句多餘的話,但誰都能感覺到氣氛的微妙。安寧收了碗筷,顧氏彎腰就提茶壺,孟晨曦已先她一步提了過去,熟悉的沏着茶,端了一杯放在顧氏面前。
“伯母,我當這裡是自己的家,你不別當我是客人。”
安寧在廚房裡聽了,猛翻白眼。
這個人臉皮真厚啊,竟當這裡是自己的家了。
“姐,你是不是眼睛不舒服?”安樂見她表情猙獰,不時的翻着白眼,便有些擔憂的問道。
呃?安寧一怔,臉微紅。
“我沒事!”
外面院子裡,孟晨曦嘴角無聲的勾起。
……
窗外縷縷月光傾斜而入,安寧側身朝向顧氏,看着她安穩的睡容,她微微勾起嘴角。
以後,她們母女幾人再也不用擔心施大貴那個人了。
外面院子裡,傳來輕微的動靜。
安寧蹙眉,掀被下牀,她在睡衣外頭披了件外套,穿了鞋子就往外走去。
月光下,孟晨曦坐在木樁上,頭垂得低低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突然扭頭看了過來,又調頭過去,“家裡來了陌生人,睡不着?”
“你家突然來了陌生人,你睡得着?”安寧反問,卻是擡步走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我從不爲難自己。”孟晨曦擡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安寧面前,“下巴冒出紅痘,脾氣又大,一定是肝火旺盛。這是決名子茶,你喝正好。”
安寧微眯雙眼,藉着月光打量着他。
“你怎麼懂這些?”
“丫頭,我是大夫,不用把脈,也能從人的臉上找到身體不適的蛛絲馬跡。”
“你是大夫?”
聽出了她語氣中的質疑,孟晨曦靜默幾秒鐘,淡淡的道:“不像?還是你有以貌取人的習慣?不過,小爺自知長得玉樹臨風,芝蘭玉樹,風度翩翩的,你就不用再重複一遍了。”
嗬!
居然還有這種倨傲自大的人。
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你在說我臉皮厚?”
“很高興,你有這份自知。”安寧嘴角輕翹,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
孟晨曦看了她一眼,“沒眼光的女人!真是悲哀!”
“只剩倨傲自大的男人,真是貧脊!”安寧回了他一句。
“倨傲也是需要本錢的,小爺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什麼意思?”
“認同我很酷很帥啊。”
酷帥?
安寧怔住了,驟然想起他說的防火防盜防親人。
心,一陣狂喜。
這是他鄉遇故音嗎?
“你是從哪來的?”
孟晨曦彎脣笑了笑,“那麼姑娘呢?”
他,他難道什麼都知道?
知道自己是一縷魂魄取代了原主,那他爲何還要試探自己?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呵呵!”孟晨曦笑了。
他果然是在試探自己。安寧得出了結論。
“夜深了,我回屋!公子也早點睡。”起身,離開。
“你這算是在關心我嗎?”
“我是擔心你睡不着,到村裡頭亂走亂晃,把別人嚇壞了,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我想,你一定很想我快點離開這裡吧?”
安寧頓足,扭頭看着他,“恨不得,立刻,馬上。”
“老實說,我也很委屈。我擔心以後成天對着一個惡女,我會近墨者黑。”孟晨曦喝了一口水,“如果你想要我快點離開,也不是沒有辦法。”
果然,他是有目的的。
安寧冷冷的嗤笑一聲,問道:“公子明示!”
“明天一早,陪我上山。”
“去幹什麼?”
“去就知道了。”
孟晨曦說完,便起身回屋裡了。
安寧看着他進了屋,舉手隔空朝他揮了幾拳。
屋裡傳來隱隱帶着笑意的聲音,“真是幼稚!”
安寧聞言,後牙槽磨得咯咯響,腹誹:“且等着!姐可不是好欺負的。”
進屋,睡覺,爲這人生氣,太不值當!
天色矇矇亮,牛角村被濃霧籠罩,隱約可見錯落的家舍。
安寧攏緊了衣服,帶着孟晨曦和白虎上山。
樹林看起來陰冷僻靜,枝藤料峭。山風吹過,安寧輕顫了一下,又把衣服攏了攏。她心裡埋怨極了,這麼一大早的,他到山上來,到底是要幹什麼?
“公子,山也上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時機未到。”言簡意駭的回絕了她。
安寧攥拳。
孟晨曦涼涼的道:“據說,女人愛生氣,便容易變老。”
“幹你屁事。”安寧咬牙斥道。
孟晨曦定定的看着安寧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確啊,你的臉老不老跟我屁有什麼關係。”
“你?”安寧驟然停下,轉身,孟晨曦剛在笑,沒有留意,一下子就撞了過去。安寧的臉埋在他的胸前,突突突……耳邊清晰的聽到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孟晨曦愣着不動,溫熱的氣息隔着布料噴在他的胸口上,酥酥癢癢的。
兩人短暫的失神,卻又同時回神。
迅速的退開。
安寧沒有慌亂之下,沒有注意到腳下有凸出地面的樹根,腳被絆住,身子不由的往後倒。
“小心——”
孟晨曦想也沒想便伸手去拉她,卻不料被她一拽反而身不由自己向她撲去。
呃。
相似的一幕重演,但位置有了變動。
這一次,孟晨曦壓在安寧身上,他的脣落在她那如玉般的額頭上。
她的發間散出淡淡的幽香,清新,淡雅。孟晨曦有一剎那的失神,直到白虎急急的衝到二人面前,他才反應過來。雙臂撐在她的身側,兩腿一蹬,他站了起來。
安寧滿臉酡紅,幸好天未全亮,孟晨曦和白虎看不清楚。
“姑娘,你沒事吧?”白虎不敢貿然伸手去拉安寧,便在一旁詢問。
安寧爬了起來,搖頭,“沒事。”她指了指前面,“走吧。”
孟晨曦不說明來意,她實在不知該往哪裡走,只好領着他們往裡走。
“你可聽說過太歲?”
毫無預兆,孟晨曦開口輕問。
太歲?
那種可遇不可求的東西,這地方會有嗎?
對了,他說他是大夫,那他是找太歲去救人嗎?還是爲了謀利?
“聽過,據說世間稀少,可遇不可求,還能讓人青春永鑄,強身健體。”她淡淡的問了一句,“公子是想要長生不老,還是要青春永鑄?不過,依我看來,這東西可沒有傳的那麼神,滋補是真,也能提高人的免疫力,還能……”
她驚覺口誤,便停了下來,不再說話。
孟晨曦也沒有追問,深邃清亮的黑眸中星光點點。
“你似乎對藥材之類的東西很熟悉,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做一名女大夫?”
“想啊,做夢都想。”安寧重重點頭,隨即又嘆了一口氣,“女大夫說得容易,哪有那麼輕巧?有誰會願意教我?我也只是懂一些藥材和藥理,說到把脈看診,那是夢裡纔敢的事情。”
聽着她苦澀的話,孟晨曦只覺心裡悶悶的,脫口而出,“要不要拜我爲師?”
“拜你爲師?”安寧再一次停了下來。
不過,這一次,孟晨曦沒有再撞上去了。
她擡頭看着他,明眸青睞中有一簇亮光。
“你說真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可是,你?”
他的醫術行不行?別是也只是一個三腳貓。
“算了,你在懷疑我的醫術,我不破例收徒了。”孟晨曦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繞過她快步朝前走。
白虎也緊隨而去。
安寧愣了一下,再看看四周還很挺黑的樹林,她急急的追上去,“喂,你們等等我。”
兩個男人同時回頭看着她。
白虎看到她略顯緊張的臉色,側開了身子,“姑娘,你走我前面。”
孟晨曦雙手環胸,站得筆直,他定定的看着她,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瞭然:“你在害怕?”
“纔不是!”
孟晨曦靜默了一下,脣角往左邊上揚,“既然你不怕黑,那咱們今晚就在山上過一夜,聽說,那東西晚上也能看見。也許,咱們就是運氣好呢,對吧?”
白虎微微一愣,安寧也一怔。
安寧看他一眼:“你想都別想。”擡步繞到他前面。
孟晨曦也擡步,神色自若的朝前面林子深處走去。
白虎看着他們二人,再想想兩人的相處模式,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
往裡面走了一會,安寧就停下來不走了。
孟晨曦問:“怎麼不走了?”
“再往裡面走,我怕有野獸。上次,我在這裡遇了老狼。”
鳳眸驟眯,孟晨曦往裡面看去,默立一會,“沒事!白虎的武功高。”
這外面早已被他的人翻了個遍,他們今天要往裡面尋。
他明知也許又是一次希望落空,但是,既有消息傳出,他就不想落失一絲一毫的可能。
白虎,“姑娘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姑娘的安全。”
別人都這麼保證了,安寧也沒有再停着不走的道理。她是希望這山上真有太歲,他們今天就能尋到,孟晨曦下了山就離開她家。
安寧從竹簍裡拿着小鋤頭,沿路將自己認識的藥材都挖了,當然,樹上的猴頭菇更不會放過。不過,她把竹簍交給了白虎,讓他幫忙摘猴頭菇。白虎果然武功高強,身形如燕,在林裡跳來躍去的,竟比猴子還要靈活。
孟晨曦望着白虎忙碌的身影,搖搖頭,“敢情我和白虎是上山來幫你的啊。”
這是一個多麼痛的覺悟啊。
“互幫而已!你要不要這麼小氣?你接下來吃我的住我的,白虎幫忙做點事,那也是應該的。”
“什麼叫吃你的住你的?我那也是應該的,你別忘了……”
“別忘了你救了我兩次。”
孟晨曦白了她一眼,“準確的來說是三次。”
“三次?”
“如果不是白虎出手,你以爲施大貴是自己劈歪的?”
安寧瞪大雙眼看着他,良久,才道:“你這麼一次二次的幫我,你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咳咳咳……”孟晨曦被口水嗆了一下,咳得滿臉透紅。
安寧瞧着他,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是真的吧?”想想他做過的事,還有他搬到自己家裡,又替她們和施大貴斷絕了關係,還有田地房屋,這種種聯想在一起,她不得不懷疑他的動機。
也只有這個動機解釋得通。
可她怎麼能被一個倔傲自大的男人喜歡?
不行!
絕對不行!
“我告訴你!你趁早死了那個心,第一,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第二,我已經定親了;第三,我不可能用以身相許,這個方式來報恩。”
那邊,砰的一聲,白虎從樹上掉了下去。
噝,真痛!
可白虎卻是咬着脣,笑得全身顫抖。
哈哈!爺也有被人嫌棄得一無是處的時候,真是太摘笑了。
“白虎,你再笑!爺就讓你笑到死。”孟晨曦一臉鐵青,滿腦黑線的看着安寧,“你有病吧?”
“你纔有病忘吃藥。”
孟晨曦在她白皙嫩滑的額頭上彈了一下,滿意的聽到安寧倒吸了一口冷氣,學着她的口氣,道:“我告訴你!你可真會白日做夢,第一,我喜歡溫柔的,而你不是;第二,我喜歡豐腴一點的,而你平板得像個男人;綜上,我對黃毛小丫頭不感興趣。”
“你?”安寧指着他,滿臉酡紅,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人真是毒舌啊,把她嫌棄成這樣。
“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有傷害到你幼小的心靈,那麼,咱們扯平了。”孟晨曦往前走了幾步,停下,又問:“你不是跟馮家取消親事了嗎?難道你有兩踏兩隻船的習慣?”
“放你的……厥詞。”安寧從身上掏出一塊玉佩,“你瞧見沒有,這塊玉佩就是我未婚夫給我的定親信物。我不嫁馮大公子,就是因爲我已經有了婚約。”
孟晨曦扭頭看去,若有所思。
安寧卻以爲自己成功把他唬住了,繼續又道:“我告訴你,我未婚夫的身份可不簡單。他是當朝攝政王之子,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說出來嚇死你。”
攝政王之子是她的未婚夫?
白虎再一次傻眼了,接着又躲在樹叢裡偷笑。
老天啊!這事……
孟晨曦朝安寧走去,看着她高高舉起的那塊玉佩,然後,神色不明的看了她一眼,轉身沉默走人。
安寧的心裡,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她終於扳回了一局。
這一局,她勝了。
……
顧氏起牀後,發現家裡靜悄悄的,桌上有安寧留下的一塊小木板,木板上有像是用黑炭寫的字,簡單的說了她陪孟晨曦上山。看着木板上的絹秀字體,顧氏很是奇怪。
安寧並沒有上過學堂,她是何時學會寫字的?
“娘,我姐呢?”安樂坐在牀上揉眼睛。
“你姐和孟公子上山去了。”
“啊?”安樂一個骨碌爬了起來,利索的穿衣下牀穿鞋,“我姐怎麼不叫上我呢?”
“你別急!他們應該早就去了,你今天就在家裡陪娘吧。”顧氏放下木板,拿了木梳過給她梳頭。安樂的頭髮偏黃,略枯,這都是生活不好的導致的。
安樂乖巧的坐着,“娘,你說我姐怎麼就一個人和那孟公子上山了呢?”
語氣中,不可忽略的擔憂。
“孟公子是好人,這一點,娘可以保證。你放心!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哦。”
“梳好了,去漱口洗臉吧。”顧氏用頭繩綁着頭髮,微笑着放下梳子。
母女二人出了屋子,寧樂拿着青菜在院子裡餵雞,顧氏則去做早飯。冷鍋冷竈,顯然,安寧和孟晨曦是餓着肚子上山的。她搖搖頭,往竈裡燒了火,再把蒸籠裡安寧已做好的餅拿出來熱。
她這正忙着,院子裡就傳來安樂驚慌的聲音。
顧氏把手中的鍋鏟一丟,急急忙忙的衝了進去,“安樂,你怎麼了?”她站在廚房口,看着楊氏領着她老孃家的人浩浩蕩蕩的進來,前面有幾人擡着施大貴,他正狼狽的坐在擔架上。
那些人一個個來勢洶洶的。
楊氏由兩個婦人扶着,領頭走在前面。
安樂怯怯的看着他們,想要跑去護住顧氏,卻已被一個男子大跨幾步如拎小雞般的拎了起來。安樂被拎在半空中,手腳不停的蹬着,可憐兮兮的望着顧氏,“娘,你快走!你們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
楊氏嘴角輕抽,眼中閃過一絲猙獰,“顧氏,你夥同外人來謀害親夫,佔地占房還佔着家產,今天我就要來討個說法。”
“我沒有!”顧氏看向施大貴,“他自己嗜賭成性,平時作惡太多,如今只是他的報應開始了而已。”
“報應?”施大貴怒瞪着顧氏,“臭娘們,如果沒有老子,從你那個野雜種安寧早就不知死在哪裡了?這些年來,我最不濟,起碼給了你們安身立命的地方,起碼給了那野雜種一個姓。”
“我寧願死在不知何處,也不願和你這種人攪在一起。”
顧氏挺直了腰身,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施大貴恨恨的磨牙,“各位舅父,表哥表弟們,今天你們可一定要爲我和我娘主持公道。這娘們把我的銀子都斂了起來,還夥同外人把我打殘,現在邊這個家和田地都成了她顧氏的。昨日更甚,還打了我娘。今天我們要把這裡拆了,找出來的銀子,我願意與各位舅父,表哥表弟們分了。咱們施家和楊家不是好欺負的,可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那些人聽施大貴這麼一說,都心動了。
的確,也有面子問題。
“娘,快走!”安樂伸手用力去撓那人的臉,一下子就把臉皮給抓破了。那人吃痛,怒吼一聲,狠狠的把安樂甩了出去。
砰,一聲巨響。
“安樂——”顧氏慘叫一聲,挺着肚子跑了過去。
施大貴大喝一聲,“攔下那臭娘們,今天非給她一點顏色看看。”
立刻就有人架住了顧氏,顧氏看着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的安樂,淚流滿面,衝着施大貴罵道:“施大貴,你還是不是人啊?都說虎毒不食子,安樂可是你的女兒,你怎麼能?”
“哼,女兒,不過就是吃裡爬外的賠錢貨,我不稀罕。”
“你?”顧氏看向院門外圍觀的人,“各位,求你們幫我看看安樂的傷勢吧,她只是一個孩子啊。”
衆人面露不忍,可看到楊氏孃家的那些人一個個都凶神惡煞的,他們又都緘默下來,不敢進去。
顧氏突感絕望,用力的掙扎,“你們放開我,我要去看看我的女兒。”
那兩人越攥越緊,任憑她怎麼用力,也掙扎不開。
“啊……。你這個臭娘們,欠收拾。”顧氏一腳踢向一人的胯下,同時彎腰,張嘴在另外一個人的手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兩人沒有料想到她竟如此潑辣,痛得嗷嗷直叫。
兩人不約的往顧氏招呼過去,一個踢,一個推。
顧氏本就身懷六甲,身子極不方便,這一下她是避無可避,肚子上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腳,身子也不由的向前踉蹌,肚子朝下,撲倒在地上。
啊……
外面圍觀的人嚇了一大跳,齊齊尖叫。
這是要出人命啊。
那兩人也是一愣,從剛剛的氣憤中找回理智。他們想伸手去扶顧氏,施大貴卻是在一旁涼涼的道:“別管她的死活,快去屋裡找銀子。這娘們存了不少的銀子,你們別地上都不要放過,好好的翻找,一定不會空手而歸的。”
顧氏痛得直抽搐,身子彎曲如蝦米,她清晰的感覺到腿根熱流洶涌而下,肚子也如刀攪般痛起來。
離得較近的人看着顧氏的裙襬被血染紅,狠狠的抽氣着。
“顧氏怕是要早產了。”
“瞧,血都流了。”
“這個人啊,真是……”那人話還沒說完,施大貴就一記冷光掃了過去,那人趕緊閉緊嘴巴,不敢再說話。
孫婆婆從人羣中擠了進去,“讓一下,讓一下。”她擠到施家院門口,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顧氏和安樂,腦中突然一片空白,不由的打了個冷戰,然後,不作細想的衝了進去。
“小禪,安樂,你們這是怎麼了?”
顧氏攥緊了拳頭,已痛得滿臉是汗。她微微擡頭,目帶企求的看向孫婆婆,“大嬸子,幫我……救救安樂!”
孫婆婆看着她的褲擺,一邊往安樂跑去,一邊衝着外面的人喊道:“你們見死不救,良心能安嗎?這可是三條人命啊。”
衆人面露赧色。
有人已挪步,想要進來。
施大貴大喝一聲,“誰進來?我滅了他全家。”
衆人又停下了腳步,神情糾結。
“我讓你滅全家。”嚴老爺子領着他們的幾個兒子,兒媳,孫兒,孫女,一臉沉凝的走了進來,“你們快去救人,老二,請找大夫和穩婆來。”
“里正,我敬你,你就是里正,可若把我逼急了,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施大貴咬牙切齒,眼光發狠,像極了一隻走到了窮途末路的瘋狗,逮誰就咬誰。
嚴老爺子冷笑一聲,重重的跺了幾下手中的扁擔,“那也得你有那條狗命才成。”
今天他就打死這個瘋狗。
真正滅絕人性的狗東西,實在是讓人憎恨。
外面的人見里正一家都帶頭了,也沒什麼顧忌了,一個個都順手抄了傢伙衝了進來。
兩對人馬就在院子裡對恃起來。
屋裡,楊氏帶着人把顧氏埋在地裡的銀子挖了出來,看到那些銀子,那些人眼睛都亮了。可真是不少啊,銀子,銀票,足有幾百兩。楊氏探首看着外面的動靜,連忙把銀子和銀票塞進自己的袖中,“不要聲張,咱們先離開,我少不了大家的。”
“里正,我們正在處理家務事。顧氏這個狠毒的女人,夥同外人害了我家大貴,又佔了房田地,昨天里正也是有瞧見的,她還讓人打了我。這世上哪有這麼狠心的兒媳婦啊。我孃家人聽了,氣不過,這不就過來討個說法。”
楊氏惡人先告狀,說得頭頭是道。
嚴老爺子看着厚顏無恥的楊氏,搖搖頭,“你啊,活了大半輩子,居然老來糊塗,你這是打尋不痛快啊。人家顧氏成日在家裡,這是大夥都看得見的,她怎麼就夥同外人來害你們?”
“她是沒出去,可她不是還有一個到處勾三搭四的安寧嗎?”楊氏怪里怪氣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