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寇準一番談話後,經過兩日的思考、準備,在嘉慶節假期後的第一個“工作日”,劉皇帝便下了一道明詔,針對當下的國情民事、社會治安,對全國上下進行一次“反腐掃黑”綜合整治行動。
對於此詔,初聽詔的大臣們,多少有些迷惑。這反腐倡廉,乃是吏治需要,屬於政治正確,也是劉皇帝向來強調的,沒有敢在這種事情上提出異議。
過去,劉皇帝時不時地便會整頓吏治,折騰官僚,這基本上週期性的,都快讓下邊的臣僚們摸出規律了。只是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當初由盧案引發的官場大地震,西北四道丟官罷職者數不勝數,地方上的朝廷命官們,幾乎被殺了個人頭滾滾,這纔多久,又要起大案了?
至於所謂的“掃黑”,治安清理,倒不常見,畢竟過去的二十多年,大漢整體還是比較安定祥和的。也就是黑汗使團案與榆林之亂,以得知的治安亂象,盛怒之下的劉皇帝下詔,對全國進行了一次治安清理,肅清那些爲禍地方的土匪、盜賊、強盜,消滅那些不穩定因素。
這一波波政潮,可過去不遠,榆林之亂平定也才一年,上上下下,可都想着過一段安生日子,但劉皇帝此番詔命一下,又起波瀾了。
具體怎麼個“反腐掃黑”法,詔書中沒提,但所有人都知道,動靜不會小,一般而言,當劉皇帝做出那番鄭重其事的模樣時,其中便定然有事。而沒有經過大肆討論便做決定的事情,事態便更加嚴重,劉皇帝乾綱獨斷的事情,其意志可少有人能動搖。
下朝之後,很多公卿大臣們,都是表情凝重,憂心忡忡。他們這些人,位高權重,身份尊貴,是統治階級最上層的肉食者,對他們而言,最想要的就是穩定安生,最不想看到變革與混亂,但偏偏遇到個不想讓他們安分的皇帝。
如今這個時期,對於劉皇帝的意志,沒人敢反對,甚至提意見都不太敢了,地位越高、權力越重的人,越是如此,要是因爲進言而觸怒了劉皇帝,丟了權勢官位,那就不值當。
或許劉皇帝自己都沒有發覺,近些年來,已經少有大臣,會主動上表,向他進諫規勸了,更多的,只是一板一眼的政務性彙報,在他重拾朝政的這半年多以來,更是如此,一個個都保持着一絲不苟。真正敢進言的,都是那些位卑言輕的中下層官員,或者就是王禹偁這等過於耿直剛烈的官員。
此番面對劉皇帝的突來明詔,這些靠近劉皇帝的中樞大臣,不約而同地打起精神,提高警惕,那股山雨欲來的氣勢,稍微有點政治嗅覺的人都感受到了。
因此,在悄無聲息間,一封封的書信,一道道示警與告誡,通過洛陽傳向天下諸道,意思大概相同,朝廷又要進行吏治整頓了,都小心些,收斂些,規矩些,屁股要擦乾淨,別讓人抓住把柄
而接下來的動作,果然讓人感受到徹骨的寒意,劉皇帝下令,由皇城、武德二司,抽調精兵強將,來負責這次整治運動。
吏部、三法司這些相關律政、監督機構,全部被摒棄在外,這可引起了洛陽上下一片譁然。過去的幾十年,劉皇帝不止一次在事實上,踐踏朝廷典章制度,破壞政治潛規則,但像此次這般,明火執仗、毫不掩飾,還是第一次。
即便是當初對西北官場的清理,雖由武德司牽頭當主力,但明面上,也有三法司在背後支持輔助,武德司幹髒活累活,負責調查取證,抓捕送堂,刑部大理負責核議審判,不少司法官員也是深入地參與其中,不論如何,在明面上朝廷司法權威是得到維護的。
但這一次,情況顯然不一樣了。不少大臣,都感受到劉皇帝此舉可能帶來的惡劣影響,但卻無人敢冒頭,即便是李昉、趙匡義這些宰輔大臣,哪怕心中憂慮不滿,也都保持着緘默不言。
當然,任何時候,都是不缺那些忠心耿耿、敢於犯顏進諫的忠臣,在這種時候,素來耿直的王禹偁又站出來,領着一干言官御史諫阻劉皇帝此舉,態度十分強硬,言辭格外激烈,直言劉皇帝以皇城、武德二爪牙肅清吏治,是壞法亂國之舉,是開一個惡端,不利於朝廷穩定,人心安定
翻來覆去,就是那番說辭,吏治之整頓,治安之肅清,自有有司作爲,棄朝廷司法職能而用特務政治,名不正言不順,劍走偏鋒,傷人傷己,必然造成惡果。
不得不說,收到王禹偁諫章時,劉皇帝是分外惱怒的,多少年了,還從沒有哪個臣子,敢這麼指責他的用人爲政。
即便劉皇帝知道,王禹偁所言,是出乎公心,但心中被撩撥起的那口惡氣,卻是怎麼也咽不下去。過去,劉皇帝欣賞王禹偁,對他多加包容,除了知道他性情如此之外,也因爲他不畏強權,敢於爲民請命,在王禹偁當都察御史期間,可彈劾過不少勳貴、大臣。
王禹偁,也算是劉皇帝在朝廷內樹立嚴風正氣的一個典型,但這不畏強暴的對象變成劉皇帝自己時,那怒火是怎麼也壓不下了。甚至於,覺得王禹偁是恃寵生驕,賣直取忠,連李昉、趙匡義那些宰相都不敢貿然發話,一個小小的王禹偁算什麼東西,敢如此狂言放橫,簡直就是藐視君上。
劉皇帝心氣不順,念頭不通達,自然就要有人倒黴了,板子很快就落下來。殺頭當然不至於,劉皇帝雖然乖戾,卻也沒到胡亂殺人的地步。於是,王禹偁被貶爲沙州知州,到西北吹沙子去。而與他一併上表進言的官員們,一個不剩,全部被打包貶到新規劃的高昌道與安西都督府去任職,也算是幫吏部完成了一些人事指標。
王禹偁在朝中地位不算高,即便在都察院內部,也只是四五把手,但他與同僚們的下場,卻極具警示意義。有此爲鑑,再無人敢就劉皇帝“壞法”之事進行勸諫了。
以劉皇帝表現出的強勢態度,要是宰相敢勸,他就敢再罷相,這一點,恐怕沒有人會懷疑。當滿朝寂然的時候,事情就好辦多了,即便有阻力也不怕,劉皇帝是從不怕砸碎規矩的,規矩若是難搞,他就搞人,誰冒頭就打擊誰,這是他權威所在,無人敢忤。
而皇城、武德二司的第一步動作,針對對象,恰恰是朝廷的司法監察系統,從刑部到大理寺,再到都察院,一名名官員被查處出違法亂紀的問題。
這些對大漢律法最熟悉,具備高度解釋權的官僚,由於多了一個知法犯法的罪過,在處罰上,往往罪加一等。罪行嚴重者,給國家、百姓造成嚴重損害者,直接判死,並且,都不需等到秋冬統一執刑,再像過往一般,找上一堆貴族官僚去觀斬。
劉皇帝也發現,次數多了,貴族與官僚們體內都注入了一些“抗體”,效果也不像當初那般顯著了。因此,勾判之後,即斬。當然,或許是劉皇帝自己也知道,要是再搞集體處刑,只怕到時候洛陽市內的刑臺位置都不夠.
花費了一個多月,司法系統基本被清理一遍後,開始蔓延了。在劉皇帝的授意之下,“整治專署”從三法司吸收了大量熟諳律法、審判的行家裡手,擴大陣容,把獠牙利齒,轉向其他部司。
於是,一場自上而下,由裡及外,從中樞到地方的吏治澄清運動,正式開啓了。這一回,劉皇帝的殺性真的大,或者從一開始就打算通過嚴刑峻法,通過最直接的暴力手段,把大漢積攢了幾十年的弊症給治一治。很多過去或許只是降職免官流放的罪責,在這一場整飭中,都可能丟了命。
造成的結果就是,從四月到五月的兩個月中,洛陽諸市,幾乎每一天都能看到官員被執刑殺頭,洛陽百姓,初時還是反響熱烈,吃瓜看戲,看到那些手握權力高高在上的貴族、官僚倒下,實在是舒服。然而,見多之後,就習以爲常了,然後麻木,然後恐懼。
至於貴族與官僚們,那就不是恐懼就能形容的了,時刻被恐怖所包圍着,能夠問心無愧者,實在少數,誰也不知道,這場運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這場災難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
建國以來,真正人人自危的情況,在大漢朝廷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