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枯木一般地從沉思中醒來,劉皇帝只一個擡手的動作,便讓宋準心頭微顫:“政事堂諸宰臣的奏章都到了吧,說說看,對於此次分封,他們是什麼態度?”
聞問,宋準迅速穩定下心緒,拱手道來:“稟陛下,小趙相公盛讚陛下宏圖遠略、高瞻遠矚,對分封之議極力贊同,並提出迅速推動諸封國建立的意見”
如今政事堂中有二趙,而宋準口中的“小趙相公”指的自然是廣陽伯趙匡義了,不過他話還沒說完,劉皇帝便忍不住問道:“趙匡義居然如此積極贊同,說說看,具體提出了什麼建議?”
眼皮子擡了下,宋準道來:“小趙相公奏章中建議,如欲分封諸國,還當先行清剿治安,將諸國封地那些不服王化的蠻邦夷國、土着野人都清理掉,形成穩定局面,爲皇子們掃清就國障礙;
另外,小趙相公建議,進一步推動海外移民,並改過去放任自流爲針對移民,南洋諸封國每一國當有五十萬到一百萬移民,方可保證諸國在海外立足之基。
同時,除了過去的農商移民,還當推動中下層官吏、士林、教職人員、醫師生、藥工及其他手工業者踊躍南下,以填充封國,夯實統治……”
聽完宋準對趙匡義建議的描述,劉皇帝沉默了好一會兒,方纔語氣生硬地說道:“咱咱們的小趙相公,似乎又開始活躍起來了,口氣也很大啊,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的移民……你說說看,趙匡義是存着怎樣的考慮?”
面對劉皇帝這個問題,宋準明顯愣了下,他多年在外任職,對中樞上層尤其是帝相之間的關係狀態自然沒什麼把握,此番調任回京任內閣大學士還是第一次真正接觸大漢的核心統治階層。
但足夠的政治敏感性是躋身高層的必要素質,宋準顯然是具備了,而皇帝此時的口吻中,分明帶有一些對趙匡義的猜疑。按捺住心頭的漣漪,宋準穩住心神,小心地回道:“小趙相公想來是遵從陛下意旨!”
“詔書都還未正式起草頒佈,何來的意旨?”劉皇帝澹澹地說道。
或許是年紀到了緣故,又或許是心中始終存有芥蒂,如今的劉皇帝看趙匡義是越看他越不爽,其任何言行都可能引發劉皇帝的揣測。
比如此次分封之事,趙匡義在態度上表現得如此積極,劉皇帝就忍不住想,他究竟是刻意迎合自己,還是暗懷其他什麼考量。倘若是前者,他迎合自己的目的是什麼,若是後者,其中又有什麼自己不曾顧及的枝節抑或乾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
當劉皇帝對趙匡義持這等心態時,這個勳貴集團的代言人之一,趙家軍政集團的掌旗者,未來的日子註定不好過,甚至眼下就已經難熬了,這樣的情況,很可能要持續到劉皇帝駕崩。甚至一個不好,劉皇帝哪天興致一來,直接施辣手清除這礙眼亂心之人都不是沒有可能。
而僅就分封之事,實事求是地說,趙匡義的建議,也難讓劉皇帝滿意,太浮誇了。僅他那移民數百萬的想法,就太不切實際,移民所牽涉的各種麻煩與困難,朝廷是深有體會的,安東在朝廷支持、在劉煦苦心經營,歷時十多年,到如今治下在籍漢民也還不滿五十萬,趙匡義張口便來每國新增五十至一百萬,即便作爲長期目標,也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
這些情況,身爲宰相的趙匡義不可能不清楚,但他還是順着劉皇帝心思,唱這麼些高調。而劉皇帝沒有記錯的話,在對外開拓上,趙匡義過去可是持保守態度的,也反對朝廷大派兵馬,虛耗錢糧,用在開邊拓殖上。
怎麼如今,態度發生如此南轅北轍的轉變,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其中必然存在問題。
當然,趙匡義提出的建議中,倒也非全無可取之處,至少在提高移民輸出質量的建議上,還是很有見地的。像過去那般散養式支持,僅靠大漢商民自發行動,哪怕已經在大漢沿海地區形成了一股風潮,但規模還是不夠,速度也很慢,效率也很低,也不夠平衡,到如今,也到朝廷加強幹預的時機了。
腦子思緒很亂,各種想法亂飄,不過劉皇帝還是保持着一張沉抑的面孔,見宋準不說話了,繼續問道:“其他幾人呢?”
“韓相公認爲,如欲分封,朝廷在中短期內將再新增一筆巨大支出,財政上可能會產生一定困難。”宋準稟道。
“叫窮是不是每個計相的本能,韓徽當初是多麼剛正的一個人,這財政使當了僅一年,事情還沒開始辦,便向朕喊難了?”劉皇帝不禁道。
聞言,宋準低着頭,繼續道:“韓相公以爲,稅制改革正在逐步向全國推進,朝廷稅收並不穩定,財政司不得不做提前考量。即便要分封諸國,也當有所側重,最好次第展開,對封國援助的標準也該明確,必須在朝廷財政健康穩定的前提下,不能無度地消耗國力!”
說着宋準擡眼觀察了下劉皇帝,見他只是認真傾聽的模樣,又道:“韓相公的建議,封國可先就林邑、安東及新齊三國優先完善;安西大戰方休,硝煙又起,欲罷不能,當壓後,擇機而立;至於南洋外海諸島,時機尚不成熟,可再置後些,也給朝廷與諸皇子更多準備的時間,倘若倉促成行,既不利於封國建立之平穩,也不利於皇子們的安危……”
人與人顯然是有區別的,若是趙匡義提這麼些意見,劉皇帝定然是另外一種態度,但因是韓徽提的,所以他只是短暫的思考後,語氣平和地評價道:“或許大漢的財政使,就需要一個保守的人選的來擔任,韓徽建議,雖然失之保守,卻也言之有物,老成謀國啊!”
心中略微感慨了下劉皇帝的“雙標”,宋準又道:“至呂相公,倒沒有多說什麼,只道分封之議,干係重大,事關皇室朝廷,不可不慎,還當妙算周全,考慮妥當之後,再行推動,急躁不得……”
聽宋準這麼說,劉皇帝突然忍不住笑了,探手捂了下額頭,道:“這話像是呂端說出來的!”
對呂端,劉皇帝麼沒有更多評價了,這從來都是個讓他放心的大臣。想了想,又問道:“樞密院、兵部是什麼反應?”
宋準道:“兵部楊尚書沒有上奏,潘樞密認爲安西戰爭已經耗費了朝廷大量兵力與軍需儲備,分封之議可,但暫時不能擴大對外戰爭;郭副樞密則認爲,南洋的那些蠻夷小國容易征服,當地物產豐富,完全可以因糧食於地,只需遣派偏師即可,作戰消耗與陸上是不同的,因此,南洋可略,堅定支持陛下分封南洋……”
嘴角再度洋溢起少許笑容,嘴裡則呢喃了一句:“郭良平,他似乎也坐不住了啊!”
劉皇帝當然知道,事情絕不會如郭良平所言那般簡單,但對其態度以及表現出的這股的精神,還是十分認可的。郭良平,畢竟是當下大漢擴張派的旗幟性人物,也是劉皇帝開拓主義的忠實踐行者,劉皇帝對他的欣賞也是發自內心的。
點着頭,琢磨良久,劉皇帝終於問到他最關心的人:“趙普呢?趙普的奏章到了嗎?”
“回陛下,趙相公暫無奏章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