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伶仃洋上,狂風起浪,驚濤陣陣,尋常年份,這珠江口外也基本進入冷清時節了,何況是開寶二十九年,在廣州才發生了“番人之亂”後。
事實上,那場變亂對廣州府經濟、海外貿易的影響,還得等開春之後,看這伶仃洋上的通航情況。至少可以肯定一點,短時間內那些大食、波斯商賈,更準確地說那些msl商船的來往將會銳減,這一點,如劉昌言者已經向老皇帝倒過苦水了,或者說打預防針,來年廣州乃至廣南東道的財稅收入都將銳減。
由於在整頓夷教以及後續平叛適宜中表現“出色”,以其強硬、堅決、果斷,得到老皇帝歡心,被提拔爲廣南東道佈政副使,在新任布政使到任之前,道司諸事皆由其主持。
而對於劉昌言的叫苦,老皇帝又是一番不留情面的訓斥。在老皇帝看來,廣州府的繁榮,那就是大漢無數士民百姓用辛勤與汗水造就的,而非那些大食人、波斯人。
一直以來,都是那些番商對大漢有所求,而大漢所需那些貨物,大部分都是非必需品,即便如金銀銅這樣的貴金屬,沒有大食人,還有海外其餘諸族各邦,甚至讓大漢的軍民用刀劍去開拓爭取,總有替代的選擇。
大食商賈並非不可或缺的存在,他們大部分人的到來,對於廣州府的繁榮固然起到了錦上添花的作用,也建立一些利益鏈條,甚至被一些人倚仗爲發家致富的財源,被一些小民看作生計所繫,甚至營造出一種大食番商帶給廣州繁榮的假象。
而廣南東道的一些官僚們,是利益攸關,或是一葉障目,偏偏就看不到浮表下本質的東西,反而把那種錦上添花給放大,誇大其作用。
既然有人腦子不清醒,老皇帝就用雷霆手段給他們灌灌頂,讓某些人醒醒神。就在十一月剩下的日子裡,廣南東道官場再度發生了一場大動盪,本質上整頓廣南政風、強化中央集權,表面上則是對“番人之亂”廣南軍政職吏們的清算,罪名則另加了欺君枉法、結黨擅權、貪污害民等罪名,尤其是假借番禺行宮繕護工程從中牟利者,用再殘酷的刑罰處置都不爲過。
可想而知,從老皇帝駕臨廣州府之後,到底給廣南東道的官民百姓究竟帶來了多少的震盪。小民無力,官僚也無力,而綜觀老皇帝南巡以來所作所爲,已經讓南國道州權貴們徹底意識到一點:老皇帝此番巡幸,就是來砸場子,摔飯碗的……
可以肯定的是,經廣州府這場動亂,接下來不論行程何處,都不會再有人真心實意地歡迎老皇帝了。沒有官僚願意去侍奉一個喜怒無常、嗜好殺人的皇帝,也沒有哪個城市想體會一把經濟停滯倒退十年的滋味,不是所有的城市都叫廣州府……
對於這種情況,老皇帝自然不會毫無預見,他只是不以爲意罷了。他的心思可不在讓所有人喜歡上,他只是開寶皇帝,而不是開寶通寶,另一方面,這也與老皇帝當前的精神狀態有關,那是真就一個肆無忌憚、隨心所欲。
而讓廣南東道上下感到苦惱的是,老皇帝似乎打算在廣州府過冬了,都把上上下下折騰了一個多月了,還沒有起駕的徵兆。
老皇帝也實在沒有一點“瘟神”的自覺,非但沒有離開的想法,反而選了個風冷天清的日子,隨駐廣州海軍艦隊出海操練。
這是老皇帝一生中第二次乘船出海,上一次,還是早年北巡之時,在河北出海觀覽一番。那時的老皇帝,正值壯年,意氣風發,指點江山,如今卻是老態龍鍾,整個人的狀態也像那在海上搖晃的船隻一般,隨時有傾覆的風險。
海洋漫無邊際,滿目都是深沉而冰冷的湛藍色調,千篇一律的景色看多了,也能使人抑鬱。當然,老皇帝此番出海可不是爲欣賞景色的,既是對廣州海軍的一次檢閱,也是觀摩其訓練,還不是一般的海軍戰術訓練。訓練的海域距離陸上很遠,也遠離尋常貿易航線,四周都是空蕩蕩的,只能遠遠地望見點零星的島礁,使畫面不那麼單調。
即便是巨獸一般的主戰艦船,在浩瀚的大海之上也只是一渺小微塵,船身在海浪的衝擊微微不斷黃動,但老皇帝此時卻一點也不在意。
站在艦橋上,身上裹着一件厚重的貂袍,兩手緊緊地抓着扶手,一雙老眼則死死地盯着遠處的”訓練場”。
距離隔得實在太遠,以老皇帝眼下的目力,顯然是無法看清楚情況的,遠遠望去,甚至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輪廓。
不過,老皇帝的耳朵還是好使的,而訓練場上的動靜,也着實不小。此時這片海域,除了肆虐的風吼聲之外,便是“砰砰”的轟鳴聲,這樣的動靜,對於如今許多大漢軍隊中人而言,都不算驚奇了,這是火炮在咆哮。
無需多言,廣州海軍艦隊給老皇帝呈現的,自然是炮艦的進攻演練。自從火炮誕生以來,就逐漸在大漢軍隊中得到運用,並以極快的速度獲得上下認可,一些高級將領更是熱衷於威力更大、操作更簡單、轉運更便利火炮的改進推動。
陸軍如此,海軍亦然。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火炮在野戰、城戰、進攻、防守等戰爭模式下的運用,已經日漸成熟,甚至成體系。
相比之下,如何將火炮從陸地搬到軍艦上,卻成爲了一個困擾大漢海軍多年的難題,在多方努力下,花費了十多年的時,總算在金陵造船廠,造出了大漢第一代的作戰炮艦。
不得不說,這幾乎是對大漢造船工藝的一次綜合考驗,也是一次長達十數年的技術升級,畢竟與普通戰船相比,炮艦對於工藝、工人、材料的要求要高得多。
即便如此,這第一代炮艦,仍舊只是試驗艦,金陵船廠一共只造了五艘,分配給各地海軍艦隊,由其進行試驗,廣州作爲大漢海軍在南方最重要的一個泊地,主力所在,也分到了一艘。
老皇帝出巡至此,自然不可能錯過,炮艦也算是他對歷史進程推動的標誌性產物之一了,此艦一出,那他的“南洋攻略”又有了一項強而有力的支撐。
初代的炮艦,自然是原始而簡陋的,炮擊也不連貫,每次發射後都需清理炮管、填充炸藥炮彈、調整射擊,精度更無法保證。
但那每一聲轟鳴,在老皇帝聽來都是那般地悅耳,這彷彿就是他創造的這個時代的吶喊。大概是聖人駕臨,天命所鍾,這一次的訓練,在把火炮打廢之前,成功將靶船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