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何敬洙的後事,劉承祐突然想到更多,扭頭吩咐道:“李昉,你文采好!替朕擬一封《告淮南士民書》,陳大漢良政,述朕之用心。傳檄淮南諸州,凡願降服大漢者,必全其性命,護其財產,使其無有侵害!”
“是!”輪到自己耍筆桿子,李昉很來勁,趕忙上前應道。眼神清澈,靈動幾圈,似乎已在構思着如何著文。
倒是陶谷,對劉承祐的吩咐,臉上有少許異樣,論文才,他陶舍人,豈弱於人,這等下筆揚名的機會,竟然給李昉這後輩去了。
此時的劉承祐,自然沒有心思去管陶谷的那點心理波動,略作沉吟,繼續發號施令:“傳召淮南諸州,大漢軍隊所佔之州鎮,悉廢唐律,罷其政,一切軍政事務,皆依漢制施行!
未下之州縣,凡主動投效大漢者,可保留之官職。另,詔令東京,讓留守宰臣們,自兩京勳略、留臺職吏、三館學士及諸科進士中,選拔良才,準備調配淮南充任!”
“是!”
聽劉承祐的吩咐,在場的文武將臣,都不由受到了些情緒感染,天子這明顯是在開始落實消化淮南爲漢土,歸化淮民爲漢民。而他們大軍南下,浴血廝殺,不正是爲此目標,建此功業嗎?更隱性的,是一種潛移默化間對於大漢的歸屬感與榮譽感。
隨明主,創立江山,開疆拓土,大丈夫當爲也!
頓了頓,又看向禁軍將帥們,劉承祐道:“諸將各自還營,清點損獲,覈定軍功,撫慰士卒。將酒肉都拿出來,今夜犒賞三軍,以酬將士征戰之功苦,讓將士們放開吃喝,朕當親往諸軍慶功!
其後,在壽春修整兩日,整頓兵馬,補充軍械,朕要席捲淮南!”
“是!”一干將校,齊聲應道,異常洪亮。大部分人,都挺來勁的,征途之中,軍紀約束甚嚴,酒肉慶賀,沒有武夫不喜。
壓抑了這許久,劉承祐也有意,讓徵淮將士民夫,放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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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議之後,劉承祐仍舊精神飽滿地,在節度府衙中轉了轉,環境比較樸素,未有奢玩。勝利之後的閒暇,命人取來壽州籍冊、圖志查看,沒兩刻鐘,張德鈞前來通稟,徐象等唐軍將校求見!
節度衙堂上,劉承祐大馬金刀地坐着,接受唐軍降將們的參拜,高高在上,威嚴凌人。終究是降將,劉承祐可以厚遇以報其投效之功,但是同大漢禁軍相比,必須有所區別。
對於禁軍,劉承祐是五分威嚴,五分恩德。對於這些降將,以恩祿收買之,以威嚴震懾之,並且,威過於恩。
此番主動投效北漢的唐將,還不算少,以徐象爲主,上下將校,有個十幾人。一時間,劉承祐沒說話,只是以一種平淡的目光,審視着這些人。
一直以來,劉承祐都是以威嚴冷肅示人,這些年,雖然“面癱”的毛病有所好轉,但冷起臉來,還是有些駭人的。而對於這幹降將來說,感觸則更深,跪在堂間,心中忐忑,周遭很靜,冷颼颼的,直覺漢帝的目光有些危險,一個個,都下意識地埋下了頭。
“都免禮吧!”
終於,劉承祐開口了,讓衆人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
“誰是徐象?”劉承祐目光故意挪開,隨口問道。
站在頭前的徐象聞問,立刻恭敬地躬身一拜:“回陛下,末將正是!”
劉承祐嘴角微微勾起,語氣中不帶什麼情緒,說:“神衛軍,可是僞唐禁軍,宿衛金陵,你爲一軍都指,當受僞唐朝廷信任纔是,何以獻城相投,豈非有背主叛國之嫌?”
劉承祐話落,本就心存忐忑的徐象更加緊張,漢天子的話可有些不善,立刻應道:“末將愚鈍,但素知天威難抗,不敢匹敵。臣早在金陵,知僞唐君聵臣驕,朝政糜廢,忠佞無別,賞罰無當,割據之國,必不是中原大朝的對手。而況於陛下英明雄略,絕非李氏可敵!故而,知識達務,投效於陛下,願爲牛馬走,爲陛下與朝廷驅使,還望陛下收納!”
僞唐的將軍,就是有些不一樣,就衝徐象這一通馬屁,大漢的將帥之中,就少有人能說出來。
淡淡一笑,劉承祐看向徐象身邊的那名小校,也是前夜縋城表誠的信使,說道:“你叫張懿?”
突然被喚道,終於有了名字的神衛小校躬身答道:“正是!”
“你說說!”劉承祐看着這名還算年輕的下級軍官:“爲何投誠大漢?”
前夜,此人縋城而下,替徐象傳遞降意,得以被劉承祐接見。當時,此人就給劉承祐留下比較深的印象,此人長相雖然普通,但目光犀利,面對自己的問話,應對得體,言辭清晰而有條理,並且明顯是讀過書的。
此時,聞劉承祐的問話,這張懿沒有急於答話,而是腦筋轉了個彎,恭敬應道:“恕卑將直言。人皆惜命,大軍圍城日久,城中糧秣稀缺,城破在即,覆巢之下無完卵,卑將等豈能不尋求生之道。
再者,鳥擇其木,臣擇其主,陛下乃當世明主,賢臣良將爭相效力,卑將等見機投效,亦爲謀一份前途。
且以僞唐朝廷之狀況,縱使我等戰死以殉國,只怕李氏也難入李氏之耳,殊爲不值......”
聽完這張懿的話,劉承祐擡指,淡淡道:“此言雖則功利,但不失其實。朕喜歡,實誠人!”
劉承祐一番評價,倒令底下的徐象,有些尷尬了,手中細汗滋生,卻不敢大動作地擦拭,只是斜眼看了看這個跟了自己多年的下屬。
目光再度掃過這幹唐軍將校,劉承祐面色逐漸回暖,語氣輕鬆了許多,擺手道:“朕用人,向以海納百川,不拘一格。爾等雖爲降將,但只要一心投誠,爲國效力,朕沒有不納的道理。時下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南征大略正如火如荼,今後對唐軍政之事務,都用得上你們!”
聽漢帝這番話,徐象等人,方纔大鬆一口氣,喜色浮於面上,忙不迭地拜倒:“多謝陛下接納,末將等必誓死效忠!”
對於這些客套話,劉承祐聽聽則已,不會太當真,但要的就是這種表態。
“神衛軍,還有多少人?”劉承祐問徐象。
“經前後作戰之損歿,而今已不足兩千!”徐象老實答道。
沉吟了一會兒,劉承祐說道:“朕擊滅許、陳二軍後,以淮南降卒民,新設一軍,曰懷德,尚無軍使,將神衛餘卒,併入懷德軍,你爲都指揮使!其餘將校,各給軍職!”
又看向那張懿:“朕觀你才華見識,藏於腹中,當爲朕所用,便就職懷德軍都虞侯!”
“謝陛下!”聽到封賞,一干人趕忙謝恩。
倒是徐象,謝恩之餘,面容之間,隱露慼慼之色,劉承祐注意到了,以此問他。
徐象這才喟然一嘆,說了點心裡話:“末將與麾下將士,多籍江東、江西,家小尚在唐地,投奔大漢,臣服陛下,固然心悅臣服。但唯恐因此,獲罪於唐廷,牽累家人啊!”
聽其言,堂間有幾名降將,面色都變了變,尤其是那張懿。劉承祐眉毛也微微上挑,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徐象,悠悠說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能念其家人,方能念其君。人生在世的,當有所敬畏,有所顧忌,有所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