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殿很靜,靜得冬風吹過斗拱屋樑的聲響都清晰無比,氣氛有些壓抑,宮侍都被屏退了,天子坐在一邊,皇后在另外一邊,靜默無語。
劉承祐所有的情緒已然平復下來,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符皇后的側頰,生着悶氣。略帶有少許的心虛,還是劉承祐挪了挪身子靠近,端起食案上的一碗粥,陪着笑,對大符道:“還未進早食吧,喝點粥,快涼了......”
面對劉承祐的殷勤,大符斜了他一眼,瓊目之中的怒意已然消退不少,但仍別過頭,輕哼了一聲。
見狀,劉承祐放下粥碗,又轉到皇后正面,深吸了一口氣,說:“此事,是我昏了頭,考慮失當,做法欠妥。但,做也做了,悔也無用,你就不要再同我置氣了!”
“聽官家的意思,還是不覺得自己錯了?”大符的語氣也沒有在碧華殿時那般激烈,但依舊強勢。
“你是一點餘地都不肯留給我?”劉承祐似乎有些無奈。
“那般齷齪的事都做了,官家現在覺得顏面有失了?”符後說道。
“官家,樞密使柴榮詣崇政殿求見!”這個時候,外邊有內侍通報。
聞言,劉承祐頓時怒喝道:“不見!”
頓了下,收斂語氣,說:“讓他稍候,朕容後再去!”
“是!”
“難道你要我爲這一小事,昭告天下,下一份罪己詔嗎?”等打發掉內侍,見符皇后仍舊一副柔中帶剛的模樣,有些不樂意了。
聞問,符後清眸平靜如水,說:“你現在知道,要維護自己的顏面了?就此一事傳出,以我們劉官家的英明睿智,覺得天下臣民會如何議論你?”
聞言,劉承祐卻是笑了,冷冷然地應道:“我豈懼他人議論?誰又敢妄議?”
見狀,大符也笑了笑,說:“對啊,何人敢議論你這個皇帝?然而,即便你堵得住悠悠之口,堵得住天下人心嗎?倘若你真的毫無忌憚,不懼流言,爲何又要假淑妃之名相邀,到那偏僻的碧華殿去?”
迎着大符的目光,劉承祐只覺得自己有種被皇后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覺,十分丟面,即便眼下殿中只有他們二人。
惱羞成怒的樣子,劉承祐悍然起身,急走幾步,手外指,高聲道:“不過兩名婦人罷了,你一定要緊咬此事不放?這兩個婦人,能掩蓋我過去十載之建樹功績,還是能墮了江山社稷,壞了我大漢國運?
孟氏割據西南,抗拒王師,損了我多少將士,耗了我多少國力。我不計前嫌,未治其罪,賜他高爵,賞其錢糧,供他錦衣玉食,與他安享餘生,還不夠厚待?
亡國之君,苟活之人,也能算我的臣下?那不過是我戰利品,擺設給天下人看,彰顯我的武功業績,我取一二享用,有何不可?你不是說我偷偷摸摸嗎,我這就下詔,讓孟昶進獻二婦,入宮封號,我納他個正大光明,我倒要看看,誰敢非議!
你看那孟昶,敢拒絕否?”
劉承祐是越說,越激動,雖則氣勢洶洶,但底氣還是略顯不足,言語之間,更像是狡辯,自我安慰......
見其狀,大符的表現倒是平和了下來,輕笑道:“好個寬宏大度的劉官家,你儘可降詔,我絕不攔你!”
對其反應,劉承祐的氣勢陡然滑落,不過發泄一通,心情倒是舒暢幾分。小心地瞟了大符一眼,又腆着臉湊上去,說道:“罷了!我承認我錯了!也不強詞奪理了!”
與劉承祐對視了一會兒,大符的表情終於緩和下來,心裡也知道,把他逼到這個份兒上,已是極限,輕嘆一聲,道:“不是我要觸怒你,是你的做法,太失當了,有失私德,有違君體!”
“人,總會犯錯,朕也是人,一樣會犯錯。這不是,還有賢妻相伴,給我匡補過失嘛!”劉承祐嘿嘿一笑,伸手去撫她後背。
“官家不必向我認錯,我一婦人,也當不起!”大符不吃他這一套,輕輕一搖頭:“太后娘娘那邊,你才應該給個交代!”
點了點頭,劉承祐嚴肅了些,說:“慈明殿那邊,我會去一趟的!”
沉吟幾許,看了看符皇后,劉承祐又道:“錯既已鑄成,只能盡力挽回了!”
“官家打算如何挽回?”大符看向他。
“我命人將二婦,偷偷送回孟府,再不召幸,此事就當沒發生過!”劉承祐略顯遲疑地說道。
“她二人,還能送還嗎?送回去,讓孟昶時時感受屈辱嗎?”大符反問道。
不過兩姬妾罷了,劉承祐心裡嘀咕了一句,不過想了想,道:“那便都賜死吧,所有知情人,也一概處死!”
聽着劉承祐淡漠的語氣,即便大符,嬌軀也不禁繃緊了一下,問道:“怎麼,你這個天子犯了錯,要讓旁人擔責?”
“況且,你捨得兩位名傳蜀中的美嬌娘?”大符又問道。
“那你說,該怎麼辦?”劉承祐攤了攤手。
深吸一口氣,大符說:“此事我來處置吧!”
聞言,劉承祐神態微鬆,當即應道:“好!”
“官家還是快去崇政殿吧,柴樞密求見,必有軍機大事,不要耽誤了!”大符輕聲對劉承祐說道。
“嗯!”劉承祐應了聲。
分開前,大符又十分認真地對劉承祐勸誡道:“我知道你口銜天憲,率意直行,但內外臣工、天下子民,都看着你,還望潔身自好!”
離開萬歲殿,貼身的女侍御小心地看了大符一眼,有些後怕地道:“娘娘,恕婢子大膽直言,你在碧華殿,可將婢子嚇了一跳。爲了兩名外婦,那樣責備官家,太犯龍顏了......”
聽其言,大符只是淡淡一笑,心頭卻更添幾分悵惘,說道:“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他若覺得我是錯的,覺得我冒犯了他,大可找理由廢了我!”
女侍御嚇了一大跳,雖然知道是氣話,趕忙道:“娘娘切勿這般言講!官家對你的寵幸與尊重,是內外都知道的事情,斷不會如此!”
“就怕他覺得我恃寵生驕......”大符聲音低微地呢喃了一句,隨即恢復了肅重,語氣嚴厲地叮囑道:“碧華殿的事,不許外傳,泄露了一言半語,我也保不住你們!”
“是!”
見大符表情肅然,貼身的女侍御,也跟着警醒了些,請示道:“娘娘,我們去哪兒?”
“去碧華殿!”大符說道,玉容之間,盡顯威嚴,又吩咐道:“再派人去淑蘭殿,把周淑妃一併喚來!”
“是!”
“走,給我們的劉官家善後!”
劉承祐這邊,心情有些鬱悶,不過一時忘情,搞得如此心累,有此一事,他面對符後的時候,底氣估計又要弱上一分了。
猜測大符會如何處置碧華殿那二婦的同時,劉承祐又不禁猜疑起來,皇后是如何這麼快就知道此事的?消息就走漏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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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去,把張德鈞給朕找來!”劉承祐喚來一名衛士,吩咐道。
尿意襲來,有種亟待釋放的衝動,吩咐了一句,立刻有萬歲殿的內侍奉一個珠光寶氣的溺器。眉頭一挑,劉承祐來了興趣:“此物,朕應該聽聞過!”
見劉承祐的表情,侍候着的宦官,頓時露出了諂媚的笑容,介紹道:“回官家,這正是那孟昶所用‘七寶溺器’,由宣徽使遴選獻上,小的想,連孟昶那降主都能用此物,官家乃天人,自能享之!”
聽其言,劉承祐不由哈哈大笑,笑得十分暢快,隨即勃然大怒,一腳踹飛那珍貴的七寶溺器,指着內侍大罵:“你這閹奴,想要以此迷惑於朕嗎?拿朕與那亡國之奴相比,是何居心!”
被這通斥罵,內侍嚇了一大跳,趕忙跪倒,匍匐在地,惶恐不安的請罪:“小的失言,小的有罪,斷無其意,請官家恕罪!”
“殿前衛士何在?”劉承祐頓時朝外叫到。
立刻有兩名衛士入內聽候吩咐,劉承祐表情冷酷,下令道:“將之諂幸之徒,拉出殿外杖斃!”
“是!”
內侍嚇得面色慘白,嘴脣發抖,被兩名衛士像捉雞一般拎出殿去,伴着一陣陣沉重的杖擊聲與淒厲的慘叫聲,萬歲殿使很快就殞命。
劉承祐看起來,則怒猶不止,盯着那泛着珠光的七寶溺器,彷彿有一道縹緲的聲音在其耳畔低吟,誘惑他墮落。
嘴角露出一抹冷淡的笑容,劉承祐又對衛士吩咐道:“將此溺器,拿到宮門前,給朕搗碎!”
前往崇政殿的途中,張德鈞匆匆奉詔趕來:“官家有何吩咐?”
對於這個能幹的近臣,劉承祐還是格外寵信的,直接問道:“碧華殿的事,你可知道?”
聞問,張德鈞心中泛起了嘀咕,注意了下皇帝的表情,小心地答覆:“小的不知!”
“連此事都不知,你這個皇城司使是怎麼當的?”劉承祐輕斥一句。
停住腳步,劉承祐看着他,沉聲道:“你也不用避諱,給你個任務,碧華殿的事,你去給追查,一查到底,知情者,走漏消息者,全給朕處理了!”
聽皇帝這森然的語氣,張德鈞嚇了一跳,也明白過來,不敢怠慢,當即應命而去。
很快,一兩日間,宮中增添了幾分血色,有十數名宮侍,被秘密處決,包括符皇后身邊的幾名宮娥、太監。
後,經過一番遮掩動作,拿出一套勉強說得過去的說辭,由皇后符氏做主,給皇帝納了兩名美嬌娘,封爲修儀、修容。
天子又降恩詔於趙國公府,賜以大量錢物,並嚴令,東京上下,不得有任何侵擾欺侮,違者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