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定和親出發的日子已經到了,在覲見漢宣帝,未央宮受禮之後,馮姝在霍雲的護送下開始往西北而去,同行的還有前來提議和親的握也迷叔父,匈奴的新任左谷蠡王。
“公主,其實我們可以走北邊那條線路的,爲什麼要繞遠道走西北線路呢?”霍雲騎在馬上,越往西走他就越是覺得不自在,十多年前他也就十幾二十歲的模樣,護送公主和親不幸在祁連山下中了埋伏,損失慘重,要不是公主相助霍光保護,他在漢朝也不會有如今的待遇。
“越往北去天會越來越冷,叮囑將士們要注意防寒。”馮姝沒有迴應他的話,自顧自的道,坐在漢宣帝賞賜的錦緞秀麗大敞篷御駕中,兩匹馬拉着馮姝快速向前行進着,這可是漢宣帝賞賜的汗血寶馬,名貴無比。馮姝猶自想到離開之前漢宣帝劉詢單獨拜訪了她,那一天劉詢來的極爲隱秘,誰也不知道堂堂一個君王會突然造訪馮姝府邸。
“公主此行責任重大,務必請公主摸清匈奴底細,以便朕正確判斷漢匈關係,做出有利於大漢的決策。”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十分誠懇,就像是一位朋友在請另一位朋友幫忙似的。沒想到霍光和劉詢都這麼看重她,這讓馮姝有種莫名的受寵若驚。
穎兒和嘟嘟格騎在馬上,跟隨在車架兩側。連穎兒都不明白爲什麼要走這條路,和親的左谷蠡王和送親的霍雲都提出了北走雁門關直達匈奴王庭的建議,可爲什麼公主要走西北遠路,繞道那麼遠幹什麼呢?
他們哪裡知道鄭吉剛剛走過這一段路前往渠梨,馮姝只想在自己有生之年還能順着他走過的路走一趟,還能再見他一面。太陽就快要下落了,在往西的方向,一抹餘暉漸漸落到了山坡之後。馮姝擡眼向西望了望,那裡大概就是渠梨的方向了吧,不知道到底有多遠,是比匈奴王庭到長安的距離還遠嗎?
也許憑她的聰明才智,憑她的武藝,馮姝完全可以此刻找個理由跳下車來奔着向西而去,但是她能這樣嗎?不能。如果她這樣做了,不但整個楚王府可能遭殃,就連送親的隊伍都難逃干係。也許霍光能保住楚王府和霍雲,但他可能保護王府和送親的那些下人嗎?他不能。如果她此刻逃了,她又將逃往何處?去找鄭吉,那必然會牽連他,不去找他,那她馮姝又將去往何處,恐怕今生今世她都要在逃亡追捕與自責中生活了吧。
馮姝沒有更多的路可以選擇,此刻她能做的只能是義無反顧的向北而行,哪怕走到生命的盡頭,她都不能回頭。越往北天氣越加寒冷了,過了玉門關,天就開始飄落一些雪花了。走過熟悉的場景,想起當年和親路上的人和事,今天有的已經死了,有的還在卻成了仇敵,有的前往西域,歲月蹉跎,罔顧了年華,馮姝心裡一陣一陣的惆悵。
車輿停了下來,馮姝迎着雪花,穎兒拿來一件紅色披風披再馮姝身上。向北望了望,那是握也迷所在的地方,此刻他是在等着我嗎?馮姝心想他是以一種怎麼樣的心態在等她呢?是極度歡喜心高彩烈還是暗含仇恨想着終於把她攥在手裡了而且還是霍光親自送給他握也迷的。這下可以報當日長安城一劍之仇了吧。
往西看了看,那是鄭吉遠去的地方,雖然不知道鄭吉這些年是如何生活的,但想來也是十分艱苦的吧,西北蠻荒之地,不知他此去能否適應?“公主,我們可以走了。”穎兒輕輕走到馮姝身邊,道了句。馮姝回過神來在穎兒的攙扶下登上了車駕。過了祁連山就到了匈奴地界了,按理應該有匈奴人前來迎親,馮姝想着握也迷會來迎親嗎?
馮姝想的沒錯,真的是握也迷親自來迎親的,霍雲遠遠看到曾經交手過的熟悉身影,如今他似乎比之前更強了,伸手向後一揮,示意衆將做好全副準備,警惕任何不測。連霍雲自己也是繃緊了神經,心中自嘲似的一笑,真是無語了十多年前在此處被匈奴人殘殺,如今他卻還要親自將公主送到那個殺人狂魔手中。
“霍將軍,辛苦了。”握也迷領着大隊騎兵,遠遠的就看到站在前面的霍雲。左谷蠡王早些派人前來通傳過,因此這會兒握也迷會帶着大隊人馬在此處等候,等候交接。霍雲聽握也迷這麼一叫他,不由得怒火中燒,想來此人是在羞辱他吧,曾在他手下爲奴,曾被其所伏,如今他還能稱他爲霍將軍,霍雲自嘲似的一哂。
馮姝遠遠就看到握也迷摔着大隊人馬在遠處一個小山坡上等待,大概是等的時間有點久了吧,衣服上都落了些雪花。眼下長安也許還在過秋天吧,匈奴卻已經提前進入了冬天。這個冬天不知道又有多少匈奴老百姓要餓死。
握也迷縱馬一躍,他身着白色皮裘,騎着白馬,就像白馬王子似的來到馮姝車駕前。兩人目光相接,複雜之中也許流淌着一絲情意。握也迷對霍雲道:“霍將軍,閼氏就交給我吧,從今以後今生今世她永遠都是我匈奴虛閭渠權大單于的閼氏。”他這句話說的及其之重,像是有意說給霍雲聽的似的。
霍雲心中藏不住怒意,此刻他恨不得衝上去殺了握也迷,這是一種怎樣的境地啊,見到仇人他居然還要跟他嬉皮笑臉,蓄意斡旋。也許這就是邦國之交吧,容不得任何私人感情在其中。霍雲向身後示意,馮姝的車駕和部分隨行人員跟着進入了握也迷的隊伍,剩下的便是霍雲的隊伍,目送漸行漸遠的車駕,霍雲心中一陣惆悵。
握也迷騎着白馬走在馮姝車駕一旁,因爲下雪的緣故,行進的隊伍非常緩慢。過了一片被積雪覆蓋的大草原,又過了一處戈壁。握也迷似乎終於忍不住問道:“爲什麼一定要選這條遠路去王庭?”他問的很溫柔,沒有看馮姝,只是輕輕的問候。
“因爲有一個惦記的人朝這邊西去了。”馮姝沒有隱瞞只淡淡說道,她一樣也沒有看握也迷。握也迷心中一沉,面不改色道:“哦,是鄭吉嗎?”之前的和親他握也迷負責送親自然知道鄭吉一路對馮姝的關愛,甚至在祁連山下拼死也要保護她,而在匈奴馮姝也曾經那麼不餘遺力的救下鄭吉,所以那個人一定是鄭吉吧。握也迷此刻內心不由得一陣恨意。
“他知道你是誰嗎?”見馮姝沒有答話,握也迷又問。爲了不妨礙夫妻兩親密,其餘人員都知趣的待在離他們車駕稍遠的地方,因此對他們所說到也沒在意,只有穎兒待的近,模模糊糊聽到一些,心中一震。
“不知道。”馮姝輕輕答道。握也迷吐了口氣,看着前方,微微一笑,道:“你不敢告訴他?”至於馮姝爲什麼沒告訴鄭吉握也迷此刻已經不關心了,此刻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完完全全屬於他握也迷的,屬於他大匈奴的虛閭渠權大單于的。
車架在路上行進了半個多月時間,終於到達了匈奴王庭龍城。還是那些帳篷還是那些人,顓渠閼氏薩仁領着三兩個女子盛裝等待着新閼氏的到來,那是單于的一衆閼氏們,那裡面也有寶兒,馮姝之前的侍女。她原本不叫寶兒,叫寶英俄格,馮姝覺得記憶起來不方便,便給她取了個漢名,這樣記起來方便。
車架到的時候,王庭一陣歡呼雀躍,像是要過節似的,三五百人聚集在王庭單于大帳周圍。握也迷下了馬,走到車架旁將馮姝輕輕抱起,馮姝不由的下了一跳,不知道此人要幹什麼,卻見握也迷抱着她走到大帳門前,在兩邊衆人的歡呼雀躍中,一路抱着她走到大帳門口。
將馮姝輕輕放下,握也迷舉起馮姝左手,右手緊握着馮姝的左手,大聲向衆人喊道:“她,我匈奴虛閭渠權單于的閼氏,昨天是,今天是,明天也是,我握也迷向長生天起誓,從今以後她都是我握也迷的女人。”說吧一把橫抱起馮姝,在她毫無準備之時抱着她在原地打轉了幾步。在衆人的歡呼與雀躍中轉着轉着,在長生天的祝福中轉着轉着。
不知爲何,馮姝此刻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幸福感,雖然短暫,卻很舒服,就在握也迷抱起她的那一刻,也僅僅是那一刻。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但馮姝覺得此刻她是幸福的,那就夠了。還有什麼比幸福更重要呢?
薩仁靜靜看着這一切,靜靜看着握也迷懷抱這個女人的幸福感,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股恨意。他握也迷什麼時候這樣對過她,難道只因爲她是壺衍堤的閼氏,是壺衍堤用過的女人嗎?仇恨的火焰在這個女子心中慢慢燃燒着。寶兒一臉妒意的看着馮姝,她此刻的心裡酸水一陣一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