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川幫還是茶幫的腳伕,幫人家背貨僱主都會盯着,能在貨物上做手腳的機會並不多。並且腳伕們雖然窮但不傻,只敢偷普通客商的貨物,達官顯貴的東西借他們幾個膽也不敢動手腳。
加之能出手的早出手了,平時能用上的也早給用了,送到這間雜貨鋪的贓貨全是些在他們看來既出不了手又沒啥大用的東西,能翻出一斤多金雞納霜簡直是撞了大運。儘管潘二是同興當的少掌櫃,看東西的眼力連韓秀峰都甘拜下風,但翻了近半個時辰也沒翻出多少值錢的或有用的東西。
二人不想再耽誤時間,乾脆不翻了,把剛纔翻到全塞進一口麻袋,背上就走。回來這一路上跟做賊似的忐忑,黑燈瞎火的街巷裡竄出只野貓野狗都會被嚇得心驚肉跳,真應了那句話:做賊心虛!
回到紙人店,趕緊讓柱子和大頭上門板,上好之後還貼在門板上聽了一會兒,確認外面沒啥動靜,回來這一路上沒被人盯上,韓秀峰這纔鬆下口氣。
潘二打開麻袋,一邊把川幫的贓貨往外拿,一邊笑道:“柱子,我跟你四哥準備了好幾身衣裳,再做衣裳這一路上不好帶,這兩卷布你找個地方收起來,等哪天回走馬再捎給你岳母和幺妹兒。”
“哪來的?”柱子抱着布好奇地問。
“不該問的別問,”潘二生怕出事,又告誡道:“你和你娘想做衣裳花錢去買布,幾算沒得穿也不能用這兩卷布做衣裳。走馬離縣城遠,你岳母和幺妹平時又不咋出門,她們做幾件衣裳在家穿沒事。”
柱子跟韓秀峰一樣大小在衙門當差,聽潘二這一說豈能不曉得這布來路不正,會心地笑道:“曉得,我不會惹麻煩的。”
大頭一身行頭破破爛爛,羨慕地看着柱子懷裡的布,冷不丁爆出句:“四哥,我沒衣裳。”
韓秀峰氣不打一處來,冷冷地問:“你身上穿的是啥,布袋裡裝的是啥?”
“衣裳。”
“那你還啥沒衣裳?”
“我沒新衣裳,”大頭低頭看看身上打滿補丁的衣裳,用幾乎哀求地語氣說:“四哥,我真沒新衣裳,從來沒穿過心衣裳。”
想想也是,他很小就沒了爹孃,到十來歲時還光着屁股滿街跑,直到八爺收留他纔有衣裳穿,並且全是別穿剩下的、補了又補、縫了又縫的舊衣裳。想到他穿這一身去京城實在不像樣,韓秀峰沉吟道:“要新衣裳是吧,行,明天去扯幾尺布請四娘幫你做兩身。”
大頭沒想到韓秀峰真會幫他做新衣裳,樂得心花怒放,嘴咧的老大,想想又忍不住問:“哪個四娘?”
“對門的四娘,你應該認得。”
“對門的四娘!”大頭猛然反應過來,頓時苦着臉道:“四哥,對門四娘做的衣裳我不穿,她是給死人做衣裳的,她做的是壽衣!”
韓秀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四娘做的衣裳咋了,死人穿叫壽衣,活人穿就是衣裳。別說你,我和柱子這些年穿的衣裳也全是四娘做的。你個瓜娃子,有新衣裳穿就不錯了,還嫌這嫌那!”
“四哥,我怕!”
“腦殼一根筋,人家喊你去打架你就跟着去,人讓你往死裡打你就真把茶幫的人給打死了,現在曉得怕鬼,曉得怕冤魂來索你的命,早幹啥去了?”
“四哥,我……我……”舉頭三尺有神明,只要是人誰不怕遭報應,大頭是真怕了,我了半天不曉得該說點啥好,竟蹲到牆角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柱子既恨鐵不成鋼又擔心他又會被嚇出場病,急忙道:“大頭,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也不怕人家笑話。再說又不是你想打死茶幫那個短命鬼的,是姜六讓你打的。冤有頭債有主,那個短命鬼就算找那也是找姜六,不會纏着你。”
“真的?”大頭將信將疑地問。
“你也不想想我是做啥的,我說他不會纏你就不會。”光說是遠遠不夠的,柱子決定給他顆定心丸,走到貨架前拿來一疊黃紙,強忍着笑說:“走,跟我去後院給那個短命鬼燒點紙錢,跟他把話說清楚,讓他要找就去找姜六。”
“六哥被他纏上咋辦?”大頭傻傻地問。
韓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踹了他一腳:“你管好自個兒就行了,姜六用不着你擔心,他福大命大造化大,不怕怨鬼纏身。”
“六哥是夫頭,碼頭上的人全聽他的……”
“所以說他福大命大,好啦好啦,趕緊去燒紙,記得多磕幾個頭。”
……
真是個瓜娃子,從來沒見過腦殼有這麼不好使的人,潘二忍不住笑了。韓秀峰卻笑不出來,看着大頭的背影喃喃地說:“潘兄,啓程之後你幫我盯着點。”
“曉得。”潘二緩過神,連忙從麻袋裡翻出一方硯臺,獻寶似的說:“四哥,川幫的那些個腳伕只會偷偷摸摸卻不識貨,依我看這些東西里最值錢的不是那半斤金雞納霜而是這方硯臺!”
韓秀峰雖然在衙門幫着謄寫了六七年文書,卻從未用過名貴的筆墨紙硯,接過髒兮兮的硯臺看了看,將信將疑地問:“潘兄,這方硯臺比能救命的金雞納霜還值錢,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沒開玩笑,不過要看賣給誰,要是賣給不識貨的真值不了幾文,但要是遇上識貨的,要他兩三百兩也不算多。”
“真的假的?”
“不信你等着。”潘二跑進廚房打來半盆水,又拿來一塊抹布,沾溼了小心翼翼地擦拭,不曉得被川幫扔在雜貨鋪牆角里多少年的這方硯臺,就這麼在潘二手裡露出廬山真面目。
形如鵝卵,色澤深紫,有一顆鸜鵒眼突出在墨池之中,螺旋紋理分明而細膩。韓秀峰再次拿起,叩之有金屬聲,呵之露珠滿布。潘二一臉得意,又滴了幾滴水輕磨了幾下,下墨無聲,數磨之後,墨汁立時濃瀋。
“嘖嘖嘖,果然是好東西!”韓秀峰驚歎道。
潘二笑道:“能看得出來,它原來的主人也是個識貨的。四哥,你看看,這裡啥也沒有,說明它原來的主人不敢擅自椎鑿銘文款識。好馬配好鞍,明天我上街轉轉,看能不能找個手藝好的木匠做個紫檀根的硯匣。等到了京城肯定能遇到識貨的,到時候就說是祖傳的,一定能賣出個好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