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接到隋軍殺進城中的消息,一顆心頓時忍不住抖了一下,隋軍來的太快,徹底打亂了他的部署,想要利用江夏城固守待援的想法就此破滅。
當密集如同炒豆一般的馬蹄聲迴響在宇文化及耳邊的時候,他絕望了。一個人一旦絕望,要麼就是完全放棄,要麼就是一驚瘋狂。宇文化及是一個瘋子,顯然是後者,他一邊讓宇文智及帶着士兵封鎖宮門,儘量拖延隋軍殺進來的時間,一邊調集了最後的兵馬,誓要殺死沈光,殺死蕭後,如此,才能讓宇文化及的心中稍安。
沈光雖然英勇,可是畢竟是人,而不是神。他的身邊佈滿了宇文化及的死士,他們得到宇文化及的命令,都殺紅了眼,奮不顧身地殺向沈光。給使一刀砍在他們身上,他們已經不在乎了,反而刷的一刀,砍傷了給使。
雙方的搏鬥已經不是再比誰的武力更強,誰的部署更加合理,誰的指揮能力更強,而是在比不怕死。一時之間,沈光身邊風聲鶴唳,危機連連,幸好他身手很好,又有親兵死戰,這才屢屢轉危爲安。
“頂住,大隋士兵已經殺入了城中,宇文化及沒有蹦躂的時間了!”沈光高呼。給使們聽到呼喊聲,精神都是一振,他們抖擻精神,奮力廝殺,整個院子裡的屍首越來越多,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屍體絆倒。
黃雲在蕭後身後數尺外,他眼神凝重,宇文化及拼死一搏不僅讓沈光感受到了壓力,就連黃雲也感到了壓力,他不怕死,但他不希望就這樣死去,更何況還有蕭後。路漫漫其修遠兮,任重而道遠啊!
但蕭後一直很冷靜,從她的臉上看不出是悲是喜,也看不出半點的緊張,眼中只有淡然。蕭後突然回過頭,看着有些緊張的黃雲,她淡淡的笑了,“想不到一向冷靜的黃指揮竟然會緊張。”
“太后,臣只是擔心。”黃雲道。
“擔心哀家的安全?”蕭後突然笑了,“死過一次的人,哪怕再一次面對死亡,又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呢?”蕭後說着,吩咐着兩名宮女:“去燒一些熱水,哀家請黃指揮喝茶!”
蕭後的淡然讓黃雲鬆了一口氣,他忙施禮道:“多謝太后!”
丘行恭帶着騎兵殺入了行宮,由於行宮結構複雜,道路繁多,使得丘行恭沒有能及時支援沈光,當他在一名聞訊而來的錦衣衛戰士的帶領下,尋找到正確路徑的時候,楊侑也趕到了。
此時隨着隋軍主力的殺到,已經逐漸控制了局勢,楊侑並沒有選擇屠殺,而是選擇了招撫,他許諾,如同前些日子的檄文一樣,只要江都軍選擇投降,只要不是江都政變的首惡,大隋皇帝許諾不會殺他。
楊侑的許諾讓江都軍看到了希望,他們紛紛選擇了投降,隋軍入城之後,只用了一個時辰,就基本定鼎了局勢。
城中的局勢基本定了,但在行宮裡的戰局卻讓楊侑遲疑。丘行恭已經帶兵殺去,但花費了足足一個時辰,還沒有擊敗宇文化及,只能證明宇文化及在臨死之前,採取了同歸於盡的戰術。
昨日的戰況讓楊侑明白,宇文化及是一個瘋子,面對一個瘋子,任何的說辭,任何的道理都是擺設,你要比他更瘋,才能將他制服。楊侑迅速帶兵靠近行宮,剛剛抵達行宮外圍,就聽到行宮內如同雷鳴一般的廝殺聲傳來。
楊侑快速步入行宮,半柱香後,就看見了正在指揮士兵攻打大門的丘行恭。騎兵的衝擊力雖然強大,但很顯然,攻擊城門並非他們所長,宇文化及及時部署,將丘行恭封堵在大門外。
楊侑立刻下令高甑生接替丘行恭,率兵攻打。高甑生瞧了瞧城牆,其實說是城牆,只不過比一般的院子牆壁要高,宇文智及帶着一羣弓弩手正在不斷射擊,阻擋着丘行恭。
“弓弩手上!”楊侑一揮手,隋軍弓弩手拉開了弓弦,朝着敵軍射擊,頓時,城牆內外,箭羽紛飛,將太陽都給遮住了。
隨着隋軍步弓手的強勢反擊,江都軍開始出現了傷亡,宇文智及大聲的吆喝着,想要將隋軍擋在外圍。可是步弓手和騎兵不同,他們射出的箭羽,精準度更高,穩定性更好,殺傷性更強。尤其是楊侑身邊的纔是真正的精銳,近戰射擊無一不精,他們排成整齊的隊形,在刀盾手的護衛下,不斷射出箭羽,每一次的射擊,都能將敵軍射殺。
宇文智及有些慌了陣腳,不過與其說亂了陣腳,不如說他的心已經亂了纔對。當初他勸大哥造反,是想要爲宇文家謀取利益,可是利益還沒有取到,就已經兵敗如山,宇文化及家一再受到打擊。
如今隋軍已經殺來,已經被團團包圍,宇文家已經如同殘陽,即將沒入山中。宇文智及的心中不甘,可是不甘又能怎樣?他志大才疏,就算比起宇文化及來,也差了一大截。
失敗已經不可避免,宇文智及的心緒難免受到影響,而高甑生率領禁軍驍果殺上,整齊的隊形帶着逼人的氣勢,刀盾手在前,將江都軍所有的攻擊都化爲無形,而隋軍的弓弩手射出的箭羽,卻不斷擊中江都軍士兵。
形勢的變化,不僅在宇文智及的心中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也在士兵的心中產生了影響。
“鐺鐺鐺!”又是一輪激射,江都軍的箭羽被隋軍擋住,即使有幾支箭羽穿過縫隙,也對隋軍沒有多大的影響,隋軍依舊在前進,距離越近,弓弩手射出的箭羽殺傷性更強,江都軍出現了巨大的傷亡。
“嗖嗖嗖!”萬箭穿過長空,刺入肉體,釘入木柱,一度保持着完整的江都軍防線出現了破綻。高甑生抓住這個機會,手中橫刀一舉:“殺!”
他快步跨上去,身後三十多名士兵緊緊跟上,在江都軍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已經抵達了城牆下。隋軍士兵兩人一組,一人蹲下,另一人踩住他的肩膀。蹲下的士兵咬着牙站起身來,另一人的手掌已經觸及了牆壁上的大紅磚瓦。
他們發出一聲大喝,迅速翻越了城牆,剛落下地,高甑生就將嘴中的橫刀拿在手中,揮刀直取一名弓弩手。“噗!”那名弓弩手沒有反應過來,被鋒利的橫刀砍中左肩,皮甲被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鮮血飆出,染紅了高甑生的臉龐。
高甑生再也不客氣,他揮舞着手中的橫刀,趁着敵人尚未反應過來,又是一刀,割下了他的首級。而在另一旁,十幾名隋軍已經互相配合着,將十餘名江都弓弩手斬殺。
這時,隋軍的弓弩手逐漸停止了射擊,但他們依舊在穩步前行,對尚未有隋兵出現的地方,進行着射擊,不斷地打擊着江都軍的陣型。隋軍持續而穩定的輸出讓宇文智及崩潰了。
他本來就不是意志堅定之輩,順利的時候還好,當遇見挫折,就會向鴕鳥一樣,將頭埋進沙子中,想要逃避。宇文智及見勢不妙,倉皇逃走,他要去尋找大哥!
宇文智及逃走,整個防線更加混亂,有人投降,有人逃走,高甑生迅速打開了大門,楊侑帶着大軍魚貫而入。
此時,蕭後的寢宮處,殺戮讓雙方的士兵已經麻木,此時的他們只知道不斷的揮刀,收刀,機械地做着相同的動作。這一刻,他們殺死了眼前的敵人,下一刻,他們被身後的敵人砍死。
沈光不斷地喘着氣,鏖戰了兩個多時辰,而且是如此密集的鏖戰,他的體力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雖然他已經提前佈局,但一千給使還是在宇文化及的猛攻之下,出現了巨大的傷亡。
宇文化及聞訊趕來的時候,帶着的士兵足足有五千多人,隨着他分兵給宇文智及,約莫有五百人,毫無疑問,在宇文化及和沈光的生死搏殺中,宇文化及佔據了極大的優勢,而沈光的一千給使雖然英勇,但院子的防禦設施並不齊備,雙方在簡短的對射之後,便是肉搏。
兩個時辰的肉搏不僅是對士兵體力的極大考驗,也是對士兵意志的考驗,在很多時候,兩軍作戰,很少有全殲的時候,三國時期的赤壁之戰,後秦與東晉的淝水之戰,都是擊潰戰,而不是全殲戰。
這兩戰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前軍失敗的影響,造成了軍心的混亂,一個人逃走,就會影響兩個人,兩個人逃走,就會影響四個人甚至更多人,這種影響不是等差數列,但這個數量的遞增,遠遠比等差數列還要恐怖。
當四個人逃走,就會有越來越多的逃走,一支戰功赫赫的軍隊往往就此崩潰。
此時也是如此,雙方的惡戰,使得大量士兵陣亡,士兵陣亡太多,士氣就會受到影響。這不僅考驗着沈光的帶兵能力,也考驗着宇文化及的帶兵能力。
一個優秀的將軍,不需要多麼強悍的武力,而是需要戰略思維,例如孫臏。
他們需要在勝利的時候,讓軍隊保持着足夠的警惕之心,不至於喪失了應有的警惕,而在面臨危機的時候,更需要鼓舞士氣,將士兵緊緊地團結在一起,然後尋找着可能的戰機。
此時的沈光也是如此,雖然被宇文化及壓制,戰略空間越來越小,但他依然通過不斷的調度,將宇文化及擋在了離蕭後寢宮還有兩百步左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