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便是隋軍不斷攻打河內城,每一日投擲的巨石數以千計,巨石雖然對河內城造成的傷害不大,但日子久了,李元吉和魏徵也頭痛起來。原因無他,河內城地靠太行山,並不缺乏石頭,楊侑在每日攻城的同時,派出上萬的隋兵出營採石,繼續保持着對河內城的壓力。
李元吉採納魏徵的辦法,繼續困守不出,只得眼睜睜看着隋軍不斷攻擊,日子久了,河內城四處都是石頭。等到隋軍撤退,城內的唐兵開始清理石頭,每次都要到深夜。李元吉覺得,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可是他又不敢出兵偷襲隋軍,只能寄希望於李世民,希望他能偷襲隋軍後翼,可是,李世民彷彿消失了一般,沒有任何的消息。
函谷關,李世民只覺得肩頭上,壓力非常大。一方面,他雖然和太子不對付,但畢竟太子是大唐儲君,又是他的兄長,俗話說長兄如父,李世民抗命,自然是心中不安;而另一方面,他既渴望報仇,但隱藏在邙山中的隋軍,讓他倍感到壓力。他曾經派十幾名斥候假冒山民,分批進入邙山,卻一個都沒有回來,看來十之**,是被隋軍捉住了。
很快,李世民的猜想變成了現實,斥候的人頭被隋軍掛在大營外,這讓李世民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屯兵在函谷關內。
雖然說,他既定的策略是要等隋軍力乏,但隋軍的伏兵,讓李世民感覺到主動權沒有掌握在手中,戰場上的主動權,一旦易手,這個後果,就不言而喻了。李世民想了很久,始終沒有找到好的辦法。
與此同時,隴西屈突通兵馬調動頻繁,隱隱有出兵長安的趨勢,李建成得到消息,嚴令長安禁軍,加強防守,並增兵前線,防止隋軍殺入關中。整個中原的局勢,陡然間,變得格外緊張起來。
就在緊張的局勢下,一艘小船,沿着鬱水南下,船上之人,年約四旬,身穿白衣,頭戴噗頭,一身書生打扮。書生站在船頭,目光不時看向南方,皺起的眉頭,很好地表達了他心中的焦急。
“船家,離番禺還有多遠?”書生問道。
“不遠了,不遠了。再有一個時辰,就到了。”船家笑眯眯地說道。
書生嘆息一聲,安靜了下來,還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他就能看見馮暄,一想到這位在嶺南身份僅次於馮盎的二號人物選擇了大唐,書生臉上越發得意了。如今逆隋兵馬大多在中原,圍攻洛陽,而各郡的兵馬不多,就給了馮暄一個機會。
馮暄是馮盎的弟弟,都是南嶺聖母,冼夫人的孫子,以他的名義召集嶺南各族,必定雲者集,掀開轟轟烈烈的反隋大業。如此一來,那楊侑必定焦頭爛額,疲於奔命。一想到即將立下大功,書生心中涌起了一絲狂喜。但同時,他又有些焦急,希望能儘快抵達番禺,找到馮暄,展開行動,捉拿馮盎,以他的名義,召集嶺南勇士,打出嶺南大旗。
船家看着書生焦急的模樣,笑道:“客官,可先回船艙稍待,到了番禺,老漢自然會告訴客官。”
書生笑了笑,還是不夠趁着啊。想着,走進了船艙,和衣躺在軟榻上,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小船悠悠,沿着鬱水而下,一個時辰後,船家叫醒了書生:“公子,番禺到了。”
書生醒來,邁步走出船艙,只見這南方的天,格外湛藍,大江十分寬闊,放眼看去,一望無際。書生從懷中掏出了兩枚五銖錢,塞給了船伕,道:“多謝老丈。”
船伕看見五銖錢,眯起眼睛笑了,伸手接過五銖錢,道:“公子器宇軒昂,老漢祝公子這一行,心想事成。”
“哈哈!”書生哈哈一笑,拱拱手,道:“多謝!”說着,邁步上岸。
馮盎雖然是高粱人,但高粱比不得番禺交通方便,在馮盎小時,就隨着父親移居番禺。父子倆在番禺經營多年,因此這番禺也頗爲繁華,書生下了船,進入城中,尋了一人問了,直奔馮暄的府邸。嶺南雖然是多民族,但漢化極深,楊侑收復嶺南之後,與馮盎達成協議,在嶺南修建了州縣學。隨着教育的深入,大量的私塾也逐漸興起,整個番禺,顯得欣欣向榮。
“想不到,這嶺南也是如此。”書生一路走着,不是耳邊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心中嘆息了一聲,心中已經做出了比較,這大唐,比起逆隋,的確是要差上一些。只是他身爲太子心腹,兒不嫌母醜,大唐再不好,他也會兢兢業業,爲太子效力。
馮暄的府邸就在番禺城的北部,離馮盎的府邸約有兩裡,書生到了馮暄府邸,只見馮暄府邸與旁人不同,帶着濃濃的嶺南的特點。很顯然,馮暄非常抵制漢學,若非如此,又怎能讓大唐尋到機會呢?書生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叩響了門環。
不一刻,門子打開門,露出半個頭,道:“什麼人?”
書生拱拱手,不露聲色遞上半吊錢,道:“某從長安而來,求見你家老爺。”
“長安?”門子一愣,旋即四周看了一眼,道:“先生,請!”說話,已經客氣了很多。
書生微微一笑,隨着門子走了進去。馮暄府邸就在鬱水邊上,他引了一條溝渠進來,還栽着芭蕉樹、荔枝等植被,看起來與北方截然不同。書生一邊眯起眼睛看着,一邊與門子走到了後院。
到了後院,書生就看見一個年約五旬的男子,正在院子裡喝着茶水。這嶺南天氣炎熱,喝茶能消暑,因此很快在嶺南流行起來。
“唐憲見過嶺南王。”書生拱拱手,笑道。此人正是李建成帳下的長史唐憲。
馮暄聞言,慢慢站起身來,回頭看着書生,道:“唐長吏,別來無恙!”
唐憲正要說話,忽然臉色一變,擡手指着漢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馮暄,道:“你,你,你不是馮暄!”
“我自然不是馮暄!”‘馮暄’說着,不由冷笑了一聲,怒目而視唐憲,氣呼呼地道:“我沒有這樣的弟弟!”,說着,又冷聲,道:“這一次,我必須要多謝大唐,才能讓我,看清了他要殺兄要謀反的真面目!”
唐憲不由一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馮暄要造反,事情非常機密,怎麼就突然暴露了?難道是他按捺不住,提前動手,卻被馮盎發現了不成?唐憲想着,後退了兩步,就要拔腿而逃,兩名全副武裝的嶺南士兵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他的身後。唐憲這一次爲了保密,是孤身而來,又是書生一個,根本不是嶺南士兵的對手,立刻被擒拿。
“將他押到監牢裡。智戣,你帶這封書信,交給陛下。”馮盎說道,揮揮手。
馮智戣點點頭,道:“父親放心,孩兒一定將這封書信,親手交到陛下手中。”
“你去了之後,暫時不必回來了,就跟在陛下身邊,立些功勞!”馮盎說着,馮智戣是長子,未來馮家的繼承人,如今已經三十多歲,再不跟在陛下身邊立功,恐怕以後就難了。而且,馮盎派他去,另有深意。
馮智戣答應着,退了下去,簡單收拾了一番行李之後,帶着三名家將,一路向北而去。
常平鎮,是河內郡最北端的小鎮,與長平郡接壤。此地背靠太行山,南接沁水、丹水,地勢複雜,地勢以丘陵居多,糧食產量很低。由於地貧,常平鎮人口不多,而且隨着亂世的來到,人口大量外逃,常平鎮更是人丁稀少,十室空了九室。
不過,由於常平鎮特殊的地理,李元吉在此駐兵三百,以扼守羊腸阪、丹道棧道兩條要道。這兩條路徑雖然難走,卻是河內郡抵達長平郡的必經之路。這一日,天色逐漸黑了,常平鎮的唐兵點亮了火把,在鎮子裡巡視着。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巡視的,這常平鎮鳥不拉屎,又會有幾個人來到?再說了,隋軍正在河南一帶,奮力攻打洛陽,根本不會來這裡。就算是來,唐軍也覺得不必害怕,常平鎮只有三百駐兵,怎麼可能擋住隋軍?若是來了,就逃入羊腸阪,扼守古碗城,管教隋軍半步都進不得。退一步說,即使古碗城守不住,大不了逃入天井關,就算隋軍驍勇,以天井關的險要,隋軍必定鎩羽而歸。
天色漸漸黑了,幾隊唐軍在鎮上巡視了一番之後,也就放下了警惕。一些唐軍甚至尋了空曠之地,燃起了篝火,將丹水鯉魚、山雞等山珍海味插在樹枝上烤着,篝火熊熊,不一刻,山雞茲茲冒着油汁,肉香四溢。丹水鯉魚也散發出一股肉香,讓人垂涎欲滴。
“兄弟們,長夜漫漫,先吃點東西充飢吧!”一名唐兵說道,將烤好的山雞遞給身邊的身邊。
三三兩兩的隋兵聚攏過來,圍在篝火邊上,一邊吃着,一邊聊着。聊的內容,無非是南方的戰局,如今大隋敗了王世充一仗,死傷慘重,據說王世充的兒子都死了。縱然是如此,王世充卻不敢爲兒子報仇,躲在洛陽城中不出,只盼大唐能救他一命。
對於王世充,唐軍都認爲他是反覆無常之人,根本沒有憐惜之心,但是,這些士兵也都明白,大唐派出了齊王李元吉、秦王李世民,各自屯兵在洛陽兩側,意味着一場大戰,即將爆發。這一戰的結果,或許就註定了天下的歸屬。
衆人都是大唐人,自然希望大唐能夠取勝,可是,根據前幾次的戰況來看,恐怕很難啊,齊王敗在了隋帝的手上,大唐“無敵”的戰神,秦王李世民也幾度被隋帝挫敗,據說,帳下大將秦叔寶、尋相就是因救他而死的。
幾名唐兵說着,不免搖搖頭,對這一戰並不樂觀。唉,這日子,只能過一天,是一天了,大不了,就舉手投降,反正本來就是隋人。做隋人,也沒有什麼不好,據說巴蜀、荊襄的隋人,都富得流油,每天做的饅頭、胡餅,吃一半,扔一半,實在是讓人羨慕。
伍長見衆人越說越離譜,站起身來,擺擺手,道:“好了,都吃飽喝足,再巡視一圈,若沒有情況,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這天氣,雖然已經入夏,但在太行山邊,夜晚還是十分涼快的。
唐兵都紛紛站了起來,伍長拍拍手,讓袍澤們滅了火,正要邁步走出去,忽然,黑暗中,一抹亮點侵襲而至,一支三菱箭羽正中他的咽喉。伍長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就一頭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