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大哥以‘天災人禍’來形容時局,劉秀下意識地向左右看了看,好在附近的人都在圍觀告示,沒人注意他倆這邊。
他拉着劉縯的衣袖,快步向城外走去。出了城門,見四周無人,他方放劉縯的衣袖,提醒道:“大哥,小心禍從口出!”
什麼叫做天災人禍?這話等於是在抨擊當今的朝政,當今的天子,這可是殺頭的重罪!
對於劉秀的提醒,劉縯不以爲然,義憤填膺地說道:“莽賊無道,倒行逆施,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當下綠林、赤眉揭竿而起,推翻莽賊暴政,指日可待!”
劉秀和劉縯都是漢高祖劉邦的後世子孫,算是根正苗紅的漢室宗親,推翻新莽政權,匡扶漢室江山,這當然他二人心中的願望。
只不過劉秀生性謹慎,從不會把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講出來,而劉縯的性格則截然相反,桀驁不馴,且豪爽俠義。
他早就想效仿綠林、赤眉,高舉匡扶漢室的大旗,推翻新莽暴政,但苦於沒有財力做支持。
兄弟倆離開蔡陽縣城,回往自家所在的舂陵村。
劉秀九歲的時候父親便過世了,一直被寄樣在叔父劉良家。他上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下有一個妹妹。
大哥劉縯、二哥劉仲都已成家立業。大姐劉黃住在外公家,二姐劉元嫁到新野的鄧家,小妹劉伯姬和劉秀一樣,也寄居在叔父劉良家裡。
回到村中,劉縯甩頭說道:“阿秀,走,到大哥家裡坐坐!”
劉秀說道:“大哥,地裡還有很多的農活沒幹呢,我得下地幹活!”
聽聞他的話,劉縯禁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心中既感無奈,又感可悲,小弟可是太學生啊,現在卻只能在家務農,一身的才學無處施展。
莽賊昏庸無道至此,這樣的朝廷,又豈能長久?
機會!他現在急需一個機會,一個能改變自己,能改變家人命運的機會!
劉縯向劉秀點點頭,叮囑道:“阿秀,地種得差不多就行了,別讓自己太勞累了,你的手……”是用來拿筆桿子的,而不是用來拿鋤頭的。
後面的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父親病故,身爲家中長子,無法照顧好弟弟、妹妹們,這讓劉縯也是耿耿於懷。
大哥心中的想法,劉秀都懂,他衝着大哥樂呵呵地說道:“大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目送着大哥走遠,劉秀去到自家的田地裡,又是鋤草,又是翻地。
他正忙碌着,遠處隱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劉秀下意識地放下手中的鋤頭,直起身形,舉目尋聲望去。
只見一名白馬,正向自家的田地這邊飛奔過來,距離較遠時,他沒看到馬上有人,等快到近前,他方看到在馬背上趴有一人。
隨着馬兒越來越近,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等到劉秀近前時,趴在馬背上的那人似乎再堅持不住,直接從馬上翻了下來。
劉秀嚇了一跳,急忙跑上前去,將那人攙扶起來。
他定睛一瞧,越看越覺得此人的樣貌很眼熟,當劉秀看到這人額角的斜疤時,心中猛然一動,不由自主地脫口說道:“你是龍淵?”
這人的長相,和縣城城內張貼的畫像幾乎一模一樣。
從馬背上摔落下來的漢子本已處於半昏迷的狀態,聽聞劉秀說出‘龍淵’二字,他身子突的一震,眼睛頓時睜開,兩道電光直直射在劉秀的臉上。
還沒等劉秀反應過來,他忽覺得自己的脖頸一涼,只見那名漢子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出一把寒芒四射的匕首,正死死抵在他的喉嚨處。
“你是何人,爲何知道我的名字?”那人的語氣之冰冷,彷彿能凍死一頭大象。
劉秀表現得很鎮定,他正色說道:“現在縣城已經張貼出緝拿你的告示了,我剛從縣城回來!”
這名漢子,正是因行刺王莽而被朝廷通緝的龍淵。他凝視着劉秀,冷聲問道:“你要拿我送官?”
劉秀擺手說道:“壯士不要誤會,你刺殺篡漢賊子,我又怎會拿你去送官?”
聽聞這話,龍淵眼眸明顯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重新打量起劉秀。
要知道王莽可是當今的皇上,敢說他是篡漢賊子,這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滿門抄斬的,這絕非普通百姓能說出口的話!
他緊鎖眉頭,問道:“你是何人?”
“在下劉秀。”
“劉秀……”龍淵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
劉秀又補充道:“先父濟陽縣縣令劉欽,先祖乃長沙定王劉發。”
啊,原來是劉氏子孫,漢室宗親,難怪他會說王莽是篡漢賊子!
清楚了劉秀的身份,龍淵暗暗鬆了口氣,他拿着匕首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喘息着說道:“後面有莽兵在追我,麻煩你小兄弟,給我口水喝,我馬上就走。”
他話音剛落,就聽遠方已隱隱約約傳來轟隆隆密集又急促的馬蹄聲。
龍淵心頭一震,不敢再耽擱,他緊咬着牙關,站起身形,把匕首插到後腰,邁步向一旁的馬兒走去。
劉秀眼珠轉了轉,在極短的時間裡,他心中已然做出了決定。
龍淵正往馬兒那邊走着,劉秀一個箭步到了他身後,趁着龍淵還沒反應過來,他一把將龍淵別在後腰的匕首搶了過來。龍淵大吃一驚,下意識地說道:“你……”
他只說出個你字,劉秀已果斷的將匕首揮出。
他這一刀,並沒有揮向龍淵,而是一刀劃在馬臀上。
馬兒吃痛,籲溜溜嘶叫一聲,四蹄如飛,順着鄉間的小道飛奔出去。
龍淵見狀,臉色頓變,厲聲質問道:“你怎麼把我的馬驚跑了?”
以他現在的狀態,若無馬兒代步,無論如何也甩不掉後面的追兵。
劉秀望着馬兒絕塵而去的背影,扭轉回頭,正色說道:“我看你現在的狀態,恐怕也跑不了多遠,我幫你躲起來!”
龍淵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劉秀。這個地方,一馬平川,自己又能往哪裡躲?
“你能幫我躲到哪?若是讓莽兵看到你和我在一起,莽兵爲了邀功,定會視你我爲同黨……”
不等他把話說完,劉秀已把匕首還給龍淵,甩頭說道:“過來幫忙!”說着話,他看也沒看龍淵,提起鋤頭,快步走到一塊空地,奮力的刨了起來。
龍淵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詫異道:“你要把我埋在地裡?”
“難道還有其它更好的辦法嗎?”劉秀一邊快速刨地,一邊轉頭反問道。
龍淵眉頭緊鎖地瞪着劉秀,後方傳來的馬蹄聲已越來越清晰,遠遠望去,塵土飛揚,彷彿刮來一面颶風。由不得他再多想,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他踉蹌着走到劉秀身旁,跪伏在地,用匕首幫着劉秀一起挖坑。
田地早被劉秀犁過,土質鬆軟,挖起坑來也快,而且只是用來藏人,並不需要挖得太深。
時間不長,兩人挖出一個一人多長的淺坑,劉秀讓龍淵躺進去,然後手腳並用,把土坑填平。
爲了防止龍淵被悶死,劉秀在他鼻孔處還特意留了個小孔。
劉秀剛把龍淵埋好,追捕龍淵的官兵距離他已只剩下幾十米的距離。劉秀以鋤頭拄地,故作驚訝狀,呆呆地看着這一隊風馳電掣般奔來的騎兵。
跑來的這隊騎兵,不同於劉秀以往見過的官兵,個個都是黑盔、黑甲,頭頂黑纓,手持長槍,肋下佩刀,胯下的也都是黑馬,奔跑中,真如同一面移動中的烏雲。
這隊騎兵跑到劉秀近前後,相繼停了下來。
劉秀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他這個表現,倒也十分符合一個平頭百姓見到大隊官兵的心理。
一名黑甲騎兵催馬出列,先是來到劉秀的近前,然後舉目環視了一圈,最後才把目光落在劉秀身上。
大致打量他一番,黑甲騎兵冷聲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劉秀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鋤頭,結結巴巴道:“耕……耕地啊……”
“剛纔,你有沒有看到一人騎着白馬從這裡經過?”
劉秀結結巴巴地說道:“沒有!啊,有、有看到!”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黑甲騎兵的語氣更加陰冷。
“有有有,是……是往那邊跑了!”說着話,劉秀手指着一側的田間小路。
黑甲騎兵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還想繼續發問,另有一名黑甲騎兵急聲說道:“地上有血跡!”
聽聞他的話音,衆騎兵紛紛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不遠處的地面上有幾點鮮紅的血珠,而且很明顯,那是剛剛滴落在地的新鮮血液。
血跡所在的方向和劉秀手指的方向一致,說明龍淵的確是向那邊跑了!
於劉秀近前的那名黑甲騎兵突然一提繮繩,戰馬向前走了兩步,劉秀與他的距離很近,險些被馬頭撞上,不由自主地連退了好幾步,腳後跟剛好踩到龍淵的身上,他腳下一軟,身子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地上。
黑甲騎兵們可不知劉秀是被埋在土下的龍淵絆倒的,只認爲他是被同伴嚇倒的,不約而同的嗤笑出聲。
其中一名黑甲騎兵召喚道:“只是個鄉下小子,嚇唬他作甚?走了,我們可沒那麼多的閒工夫在這裡瞎耽擱!”
催馬撞向劉秀的那名黑甲騎兵,坐在馬上,面帶鄙夷之色,居高臨下地看了劉秀一眼,哼笑一聲,撥轉馬頭,從田地裡出來。
這一隊騎兵,在劉秀面前轟隆隆的飛馳而去。
如果他們再走慢點,便會發現,劉秀身旁的泥土在微微顫動着,如果他們再仔細留心點,定能發現從泥土縫隙中露出的衣角。
沒有如果,像劉秀這樣的鄉下小子,他們平日裡都不會多看上一眼,更不會想到,他會有那麼大的膽子,竟敢窩藏被朝廷緝拿的要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