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彭帶着趙歸來到漢軍的中軍帳,面見劉秀。聽
聞岑彭成功勸降高湖軍,並順勢佔領清淵的消息,劉秀大喜,好特意一臉得意地對身邊衆將道:“當初我讓君然領兵去清淵,諸君還頗有微詞,現在諸君以爲如何?”
看着劉秀笑容滿面、洋洋自得的樣子,衆將都忍不住暗暗嘆口氣,感覺大王有時候真是孩子心性。不
過衆人也的確對岑彭的本事有了全新的認識,覺得大王能倚重岑彭,絕非因爲兩人是舊識的關係。劉
秀在中軍帳接見了趙歸。見到劉秀,趙歸二話不說,屈膝跪地,向前叩首,顫聲說道:“草民趙歸,拜見蕭王!”
趙歸三十多歲的年紀,中等身材,皮膚黝黑,相貌談不上難看,但也稱不上英俊。劉秀打量他片刻,擺了擺手,說道:“趙將軍請起。”
聽劉秀稱呼自己趙將軍,趙歸身子一震。在劉秀面前,他哪裡敢自稱將軍?他的將軍可是自封的,而劉秀的蕭王,是天子封綬,在人家面前,他就是個反賊。趙
歸跪在那裡沒敢動,小聲說道:“草民不敢。”
劉秀笑了,站起身形,繞過面前的桌案,走到趙歸近前,站定。趙歸先是偷瞄了一眼,而後頭垂得更低,腦門貼在地上,絲毫不敢擡起。劉秀彎下腰身,伸手把趙歸攙扶起來,說道:“趙將軍舉城歸順,是有功之人,孤稱你一聲趙將軍,你擔得起。”他
這番話,讓趙歸大受感動,後者眼圈一紅,顫音顫抖地說道:“人人皆贊蕭王仁善,今日草民有幸得見蕭王,方知傳聞果然不假。”
劉秀大笑,向旁擺了擺手,說道:“趙將軍請坐吧。”在
劉秀的示意下,有兵卒爲趙歸準備了坐席。趙歸連連道謝,在席子上小心翼翼地跪坐下來。劉
秀回到自己的座位,慢悠悠地說道:“趙將軍深明大義,肯歸順我軍,而與趙將軍相比,東山荒禿、上淮況乃至齊驀諸人,可就太執迷不悟了。”稍
頓,他又繼續道:“現,銅馬軍與重連軍,合計二十萬衆,被困於此,兩軍負隅頑抗,拒不投降,趙將軍以爲,孤該如何處置這些不知死活之賊寇?”
趙歸心頭一震,連忙向前欠身,說道:“草民與東山將軍、上淮將軍、齊將軍一向交好,還望蕭王能法外開恩,饒他們一命!”
劉秀點點頭,含笑說道:“趙將軍果然是重情重義之人。”他向旁擺了擺手,有兵卒上前,爲趙歸端送上來一杯茶水。趙
歸急忙欠身道謝。劉秀向他示意了一下,而後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意味深長地說道:“自莽賊篡位以來,河北先是天災不斷,逼得百姓紛紛揭竿而起,天災變成人禍,生靈塗炭。這些年,河北死的人已經太多了,但凡還有一線希望,孤便不忍再造殺孽,趙將軍可能明白孤之用心!”他
這話算是說到趙歸的心坎裡。後者哽咽着說道:“蕭王明鑑,並非我等原做賊軍,皆因當年天災人禍,草民乃至身邊之弟兄,實在活不下去了,纔不得不鋌而走險,起事造反。”劉
秀理解地點點頭,感嘆道:“當年在舂陵,孤與大哥起事,又何嘗不是如此?”趙
歸聞言,頗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他神情激動地說道:“大王倘若信任草民,草民願往銅馬軍大營,勸降東山將軍、上淮將軍和齊將軍!”在
場的漢軍衆將不約而同地眯了眯眼睛。要
知道趙歸的投降,是被岑彭連唬帶詐給騙投降的。現在他說的好聽,要去銅馬軍大營勸降東山荒禿等人,萬一他存的是別的心思呢?那己方豈不放虎歸山?
人們的目光一同看向劉秀,雖然大家嘴上沒有多言,但都在用眼神提醒劉秀,切不可輕信趙歸之言。
見在場的漢軍將領的目光怪異,而劉秀又沒有立刻接話,趙歸在心裡暗歎口氣,蕭王還是不信任自己啊!他
正暗自琢磨着,劉秀緩緩開口說道:“孤擔心的是,趙將軍此行,太過兇險。”“
啊?”趙歸詫異地看着劉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劉秀語重心長地說道:“東山荒禿、上淮況等人,與我漢軍,水火不容,趙將軍前去勸降,孤擔心,東山、上淮會不顧你們之前的情誼啊!”原
來蕭王是擔心這個!趙歸面露興奮之色,神情激動地說道:“現銅馬、重連,已被困於此,孤立無援,插翅難飛,除了投降,再無它法。爲了二十萬弟兄們的性命,草民願意去冒這次險!而且草民相信,東山將軍、上淮將軍、齊將軍,都是深明事理之人,不會一意孤行下去,還望大王恩准!”
趙歸現在看明白了兩點,其一,銅馬軍和重連軍的確已身處絕境,如果清淵城還在,兩軍拼死一戰,突圍到清淵,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但現在因爲自己的關係,清淵城已經落入漢軍之手,這等於是徹底絕了銅馬軍和重連軍的退路。其二,劉秀的確不是個殘暴好殺之人,投靠劉秀,對於己方這些起義軍,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起碼以後不用再提心吊膽,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因爲已經下定決心,要投靠劉秀,趙歸也要考慮自己以後的仕途。
眼下勸降銅馬軍和重連軍,就是個千載難逢立下大功的好機會,一旦自己辦成了這件事,以後在劉秀麾下,也不用以降將自居,可以挺直腰板,擡起頭來做人。劉
秀領兵打仗的本事十分厲害,這一點毋庸置疑,畢竟劉秀擁有太多輝煌的戰績,但他打仗厲害歸厲害,並不代表他內心真的願意去打仗。
其實劉秀本身是個十分討厭戰爭的人,也極不願意看到戰場上屍骸遍野的慘烈場景。
他的理念,一直都深受儒道兩家思想的影響,這一點在後來他治國時表現得尤其明顯,但凡是好戰之人,基本都被他排斥到了權力核心之外。而
與他最親近的,像鄧禹、賈復等人,都是和劉秀抱着同樣理念的人。
戰爭,只是政治手段之一。爲了達成政治訴求和目的,其實手段可以有很多種,戰爭只是其中的一個罷了,而且還屬下下策。
不戰而屈人之兵,以不打仗不死人的方式來達成自己的政治目的,方爲上上之策,這一點,在孫子兵法中已經描述得很清楚了。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爲不得已。攻
城略地,是所有的手段都已用盡,可還是不管用,纔不得不爲之的最後手段。現
在二十萬衆的起義軍擺在劉秀面前,讓他把這些人都殺了,他下不了這樣的狠心,可是若不打敗他們,讓銅馬死灰復燃,以後還是他在河北的最大威脅。倘
若能勸降這二十萬起義軍,這是最符合劉秀心意的。而前去勸降之人,趙歸的確是劉秀心目當中的最佳人選。劉
秀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說道:“倘若趙將軍真能說動東山、上淮等人,向我部投降,可是立下不世之功。只是,孤還是不放心趙將軍的安全啊,倘若趙將軍沒有十足把握,或覺其中風險太大,可以不去,孤不會勉強!”趙
歸感動得無以復加,他起身離席,向劉秀叩首施禮,說道:“末將出身於草莽,卻得大王如此看重,大王隆恩,末將沒齒難忘!哪怕爲大王肝腦塗地,粉身碎骨,末將亦在所不辭!”
劉秀起身,走到趙歸近前,再次親手把他攙扶起來,說道:“此事,就拜託趙將軍了!”
“末將必不辱大王使命!”“
嗯!”劉秀點了點頭。
最終,劉秀接受了趙歸的主動請纓,派趙歸去往銅馬軍駐地,勸降東山荒禿和上淮況等銅馬軍將士。等
趙歸走後,中軍帳內的衆將紛紛說道:“大王,派趙歸前去勸降,只怕會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劉秀一笑,轉目看向岑彭,笑問道:“君然以爲如何?”岑
彭沒有理會周圍的衆將,只是向劉秀拱手說道:“大王英明!勸降銅馬、重連,再沒有比趙歸更合適之人選!”
無論派己方的何人前去,都很做到難取信於人,人家銅馬軍和重連軍都不信任你,又怎麼可能會投降?
而趙歸則不然,他與東山荒禿、上淮況、齊驀等人的交情極好,他在這些人面前說話的分量,大過己方這邊的所有人。
退一步講,即便趙歸勸降不成,也會大大動搖銅馬軍和重連軍的軍心,在接下來的戰事中,己方的取勝會變得更加容易,起碼可以降低己方諸多將士的傷亡。
他們正說着話,龍淵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到了劉秀近前,拱手施禮,然後將一個小竹筒遞交給劉秀,小聲說道:“大王,是雲兮閣從洛陽傳回的消息。”劉
秀面色一正,接過小竹筒,用指甲劃開上面的臘封,拔掉竹筒的蓋子,從裡面倒出一卷布條,展開,裡面寫着:朱鮪、李軼,現於洛陽召集兵馬,已擁兵二十萬。看
完這份情報,劉秀皺了皺眉頭。在場的衆將面面相覷,紛紛問道:“大王,難道,洛陽有變?”劉
秀將布條遞給龍淵,讓他交給衆將傳閱。衆
人看罷後,面色也都凝重起來。馬武臉色陰沉地說道:“洛陽擁兵二十萬衆,只有兩個可能,要麼出兵援助弘農,要麼出兵進攻河內!”洛
陽屬河南郡,與河內郡一水之隔,隔黃河而相望,近在咫尺。洛陽聚集起二十萬的大軍,隨時可能越過黃河,攻入河內,這對於己方來說,可是莫大的威脅。銚
期幽幽說道:“朱鮪、李軼,出兵弘農的可能性不大,若是他二人想援助長安,早就出兵了,不會等到現在,以末將之見,朱鮪、李軼,十之八九是衝着河內而來。”岑
彭說道:“倘若如此,河內危矣!現河內只有寇太守一人,孤掌難鳴,一旦朱鮪、李軼率兵渡河,寇太守難以抵禦。”劉
秀敲着額頭,陷入沉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河北的賊軍還未平定,河內又要陷入危急。
他沉思片刻,對龍淵說道:“傳書馮異、王樑,馮異駐守孟津,王樑任野王縣令,駐守野王!兩人共同協助寇恂,嚴守河內,不得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