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的掌櫃的可算是樂得合不攏嘴了,每日如潮的客流令他賺了個盆滿鉢滿,從衆人的口中,他也得知了牆上塗鴉的那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福源莊大掌櫃劉澤,看來這位財神可真不是浪得虛名,單單牆上寫了幾行字就給自己帶來了不盡的財源。幸虧那日沒有粉刷掉,否則他足以遺憾終身了。驛館的掌櫃暗暗打定主意,這堵牆他得每日香火來供奉,專人守護,絕不能有一點地閃失,光看到每天衝着它來的人就知道這可是一塊無價之寶。
劉澤的行書很快地在洛陽城裡流行開來,一時間紙張需求大漲,價格連着翻番,造成洛陽紙貴的奇觀。至於劉澤所寫的內容,被大師們嗤之以鼻,這是什麼?算詩嗎?跟大白話差不多,漢賦講究的可是驪四駢六,辭藻華美,劉澤的這首《再別康橋》難登大雅之堂。但許多青年士子卻不以爲然,詩歌琅琅上口,情真意切,在青年人中廣爲傳抄,甚至出現了不少抄襲之作,文隨字傳,字隨文名,很快地劉澤之名在青年學子中被立爲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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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很久沒有上街了,劉澤、顧雍、路粹等先後離開蔡府,蔡府變得冷清了許多。婚期已日漸臨近,衛府派人送來了婚嫁用品,蔡邕已安排下人裝扮府邸。
凝兒顯得很興奮,看看這,看看那,全是些名貴的珠寶首飾,綾羅綢緞,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的小丫頭自然有點目不暇接了。蔡琰卻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心不在焉,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張大大的白紙上,那張白紙在一堆紅色之中顯得很乍眼。
蔡琰問道:“那是什麼?”
凝兒噢了一聲,飛快地跑過去,這張紙是她剛剛從街上拿回來的,但她卻沒有交給小姐,說道:“這是凝兒剛剛從外面拿回來的,這紙上的字可是人人傳抄,搞得現在洛陽城裡紙都貴上了好幾倍,小姐,你說奇怪不奇怪?”
蔡琰倒是一愣,若論書法,他們蔡氏父女在京城可謂是無人出其右,但也遠沒有到人人傳抄搞得洛陽紙貴的地步,漫不經心地道:“凝兒拿過來我看看,這幾日我不曾出門,卻不知洛陽何時出書法大家了?”
凝兒笑着,卻沒有給她,說道:“這個人吶,小姐可是認識的。”
蔡琰更是一怔,認識的人中間,那裡有什麼書法能勝過他們父女的,更別說轟動京城的了,她皺皺眉。“是誰呀?”
凝兒故作神秘地道:“小姐你猜猜看。”
“我那裡猜得出來,到底是誰,你快說。”
凝兒偏不告訴她,一昧地笑道:“小姐你再好好猜猜嗎?沒準你能猜出來。”
蔡琰不由地有幾分惱怒,這丫頭,越發放肆起來,沉下臉喝道:“凝兒你是不是皮癢了想挨板子,沒大沒小的。”
凝兒收起了笑臉,她知道小姐心情不好,也不敢再開玩笑了,撅着嘴將那張紙遞了過去。“好了,告訴你吧,是潤德公子。”
“潤德師兄?”劉澤的字蔡琰不是沒見過,這也是她唯一曾取笑過的地方,怎麼一轉眼他就成了書法大家了?要知道書法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學成的,許多書法大家都是幾十年的浸yin纔有一番成就的。
疑惑之間,蔡琰打開了那捲紙,瞬間她就驚呆了,那華麗的筆法如行雲流水一般,自然灑脫,不拘一格,好似翩然起舞的驚鴻,又象矢折多變的矯龍。
當代書法以蔡邕的隸書爲尊,鍾繇的楷書獨樹一幟,蔡琰也是認得的,但和眼前的行書比起來,鍾繇的楷書不過是孩童體罷。他的筆劃多脫胎於隸書,有食古之嫌,而眼前的行書,卻是一種完全成熟的筆法,揮毫之間,絕無半點遲滯,沒有十幾年的書法功底斷然不會寫出如此絕妙的佳作,蔡琰是行家,一眼便可以看出這書法是爐火純青之作,也難怪會受到無數的追捧。
這真是劉潤德所寫的嗎?蔡琰似有不信,但落款處明明簽着他的大名,這難道還假的了?難不成他還藏拙不成?
就在她沉思之際,蔡邕走了過來,道:“琰兒,想什麼呢?”
蔡琰回過神來,將手中的紙交給了蔡邕,蔡邕接過來視之,讚道:“筆力醇厚,飄逸飛揚,全書一氣呵成,轉承自然,點劃之間,有若行雲流水,稱得上是上乘之作,想不到楷書方自草創,竟有人能寫出如此佳作——咦,居然是潤德所書,呵呵,不錯不錯。”
“潤德師兄的字我又不是不認得,這行楷爐火純青,沒有幾十年的功底根本就寫不出來,當世通行篆隸,楷書不過是由鍾元常早兩年剛剛創出來的,潤德師兄年方二十,又如何能有如此精湛的筆力?”
蔡邕呵呵笑道:“這書法若是旁人所寫,爲父倒是有幾分懷疑,若是潤德所寫,爲父倒主認爲九成是真。潤德博古通今,學識淵博,許多地方爲父都是自嘆弗如,每每皆有驚人之舉,寫出如此絕妙的行書來,倒也勿需大驚小怪。”
蔡琰也不禁沉思起來,是啊,不光是書法,就是天文術數,劉澤信口拈來,便已是驚世駭俗,他的學識究竟從何而來?以他雙十的年齡又如何能擁有如此淵博的才學?真是謎一般的人,蔡琰忽然覺得他很陌生,陌生的就如同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
蔡邕這時卻輕嘆一聲,蔡琰一怔,道:“爹爹難道看出他的書法中有秕漏嗎?”
“噢,不,通篇書法一氣而就,渾然天成,只是可惜書法雖好,文章卻是白話,若能寫出兩都賦之類的名文,此書必然可以名垂千古。”
蔡琰方纔看得只是書法,並沒有細看內容,按理劉澤不可能寫出大白話的,劉澤的八步吟詩可是留給她極深的印象。她接過來仔細閱讀起來。
“輕輕地我的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輕輕地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這完全是口語白話一般,但蔡琰的心底,卻有一絲莫名的顫動,她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幅流動的畫面,那些詩句,無疑是輕柔舒緩的曲調。離愁別緒,無疑是沉重的,或執手相看淚眼,或黯然消魂,但在劉澤的筆下,連用三個輕輕地,透出來的是飄逸,是灑脫,也許真得是他內心情感的渲瀉,洛陽,真得讓他再一無所留,瀟灑揮手而去嗎?
蔡琰敏銳的感覺到,這絕不是劉澤胡亂寫的白話,全文四行一節,每一節詩行的排列兩兩錯落有致,每句的字數大體也是六七八字,於參差變化中見齊整,每節押韻,逐節換韻,追求音節的波動和旋律感。蔡琰是音律大家,詩詞和音律從來都是一體的,蔡琰只讀了一遍就完全能感受到全文的韻律,也許這真的是一首詩,一首全新格律的詩,一種世人未知的新體詩。雖然不能肯定這種詩體是不是劉澤所創的,但全詩洋溢着淡淡的離愁和灑脫氣度無疑卻是他內心的真實寫照。
“……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裡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爲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感?那般地細膩,別樣的柔情,化作了無言的寂寞,也許洛陽承載了他太多的夢想,太多的愛戀,但在這離別的時刻,都成爲了無言的沉默。悄悄是別離的笙簫,沉默是今晚的康橋,看似灑脫而輕盈地揮手,卻依然剪不斷的深深眷戀。蔡琰的心絃爲之輕顫,兩滴清淚,不自覺地從眼角滑落下來。
凝兒眼尖,直叫道:“小姐,你哭了?”
蔡琰慌忙拭去眼角的淚痕,驀然擡頭,蔡邕早已走了,只有凝兒還伴在她左右。蔡琰掩飾道:“那有——可能是風吹沙子進眼裡的緣故吧……”
凝兒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天空,那裡有風?
蔡琰沒有再理她,飛快地將最後幾句詩讀完: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