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人莫虧心,虧心鬼作祟。
外鬼有法擋,心鬼神難驅。
田得美確實遇上了鬼。
田得美計劃得十分縝密,準備得非常紮實,實際操作中卻根本沒費什麼力氣。鄭恩基本是完全主動地往套裡鑽,別說添柴加火,你就是勸他不鬧事也是勸不住的。
杜二公家中隱有高手,田得美清楚;仙人球被打一定會去山上請人,田得美當然也心中有數;人多勢衆,單虎難抵羣狼,又是在人家家中,鄭恩武功再高,能抵得暗中黑磚、強弓硬弩?鄭恩此行有去無回,必死無疑,田得美自覺有十分把握。害死鄭恩,他不僅能得到盧興五十兩銀子的獎金,並且有可能成爲盧興核心圈子裡信得過的不低於小糖人、劉德光一類的人物,這裡邊的利益是不能用銀子計算的。說不定給他一個作坊,給他一個店面,讓他當個掌櫃,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田得美想到這些,就好像已經把鄭恩害死,就好像他已經改變了身份地位。他大方地給了配合的王掌櫃五兩謝銀,讓王掌櫃給備了幾個小菜,送到房中,一邊自斟自飲,一邊哼嚀着《十八摸》小曲:
“伸哪伊呀手,
摸呀伊呀姊,
摸到阿姊頭上邊噢哪唉喲,
阿姊頭上桂花香。
這呀個郎當一郎當,唉呀喲——”
“嘭嘭嘭——”
就在他正在得意之時,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田先生,開門哪,杜二公派人來找你,請你去喝一壺呢!”
“喝一壺”是多解的。可解釋爲真的喝酒,喝茶,也可隱喻爲“夠嗆”、“麻煩”、“收拾”、“整治”之類意思。比如:“你這樣辦,他非請你喝一壺不可!”便是找你麻煩、整治你的意思。“這一回,可真夠你喝一壺了”,便是承擔災禍、招惹事非的意思。如何理解,全在當時語境和聽者對情況的認識判斷。
王掌櫃認爲杜二公與田得美身份地位懸殊,又毫不相識,派人來“請”,肯定是鄭恩已經被制,要把他這個鄭恩的同伴也一併收拾,把“派人”、“找你”、“喝一壺”這些字都當作潛臺詞,咬字重重的,說得陰陰的。
田得美當然也和王掌櫃一樣,怎麼也不會想到杜二公會把他當朋友,更不會想到,他往死地整的鄭恩,會喝個酒也記掛着他。
爲人做了虧心事,半夜只怕鬼叫門。
田得美確實遇上了鬼,不過是心鬼作祟而已。
田得美突聞敲門聲,便嚇得打了個哆嗦。王掌櫃陰陽怪氣地報了情況,他心中與王掌櫃看法一樣,當即便有點嚇傻了。
兔子和螞蚱見門不開,接着加重擂門,高聲喊話:“田先生,我們杜二爺讓我們倆來請你作客,酒菜都上桌了,上位給你留着,都等着你呢!”
不但請客,還留上位,這可真夠敬重了!敬重得田得美不敢相信,當然認爲是貓逗老鼠似的肆意戲耍。他更加恐懼起來。
“他們是勝了還是敗了,又來找我做什麼?是鄭恩跑了,他們發現我是鄭恩同夥,前來報復出氣?還是鄭恩敗了,供出是我在背後煽動支戳,要把我也一起收拾了?不管鄭恩是勝是敗,他們找我全都沒好,這是肯定的!也可能是鄭恩被他們打死了,他們怕我說出,乾脆把我叫去也一併除掉。這叫不留活口,杜二公這號惡霸肯定會這樣做的,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
田得美越分析情況越嚴重,渾身越是不由自主地哆嗦。
“怎麼辦?自己是和鄭恩一起來的,在桃園時就有丫頭看到,不承認是不行的;說自己只是和鄭恩一起送油,與鄭恩打架的事毫無瓜葛,杜二公能會相信嗎?自己不懂武功,手無縛雞之力,能經得住他們拳打腳踢嗎?一巴掌還不就零散了?”
田得美好像看到了眼前飛舞而來的拳腳,好像已經嚐到了趴在地上讓人又踩又踢的味道。
他像要逃命似的,先是爬到牀下,覺得不妥,又鑽了出來;接着打開衣櫃,站在裡面,櫃門卻合不住。他掏出裡邊被窩,扔在地上,這一次合上了櫃門,但是他迅疾又跳了出來。
大熱天,被子撂在外面,肯定要引起懷疑。他這兒看看,那兒站站,覺得就這幾尺方圓的空間,藏那兒都不保險。
危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就像浪潮一樣一陣緊似一陣地衝擊着他。
他脫下鞋,赤着腳,屏住呼吸,走到門後,想從門縫往外張望一下,哪知剛一俯身,“咚咚咚——”敲門聲又突然急驟地響了起來。
由於他耳朵在門上貼着,這次的響聲便比上幾次大了許多倍,如響雷一樣,震得他兩耳轟鳴,肝膽欲裂。他驚恐地踉蹌後退,倒在地上,下意識地打了個滾,腦袋撞在了牀腿上,意識更加迷糊起來。
“咚咚咚”的擂門聲一聲比一聲重,他像是聽到了雷霆的轟鳴,覺得整座樓房都搖晃了起來。
他覺得天塌地陷即將到來,什麼也不顧了。
他暈頭螞蚱似的在屋裡轉了幾個圈子,看到了後窗戶,像是突然發現似的自語道:“我真他那的傻!這兒不是有個門嗎,我爲什麼不跑?”
在兔子和螞蚱越來越重的擂門聲和越來越高的叫喊聲中,他打開後窗,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
田得美被鎮上先生救醒過來,迷迷糊糊看見鄭恩坐在面前,正撫摸着他摔斷的腿,像是在爲他注入真氣。他認爲是與鄭恩陰間相遇,想到害死了鄭恩也搭上了自己,眼中禁不住流了些渾濁的淚。
鄭恩見他醒來,關切地說:“田先生,你醒了?不要亂動,你傷很重,藥鋪先生剛包紮過!”
“這是在陰間嗎?”田得美問道。
鄭恩笑着說:“什麼陰間啊?這是在咱住的客店院子裡!”
“你沒,沒死?”
“沒死。我怎麼會死呢?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嗎?我剛纔到杜二公家裡,架沒打成,反交了一個好朋友,還認了杜二公當舅舅。杜二公大擺宴席招待我,我想到他有的是錢,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便讓杜二公派人來叫你,讓你也吃頓不掏錢的好酒菜,省下幾個銅錢咱路上買茶喝。你是怎麼了?怎麼會摔到了樓下?”
他對鄭恩暗下陰手,只恨死得慢,鄭恩卻連混頓酒菜也記掛着他,這叫他怎麼回答?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被敬死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