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華在鳳凰山頂那棵古柏前給瓊麗讀了小說,播放了《梁祝》,焚了一炷香,燒了書紙和冥紙……
爭華做夢都不會想到,方瓊麗就隱身站在他的旁邊,她是坐超光速飛船來的,面對爭華對他的真情,她的眼淚默默流淌着,流淌着……但是,她不能跟他相認,她是另一個星球的人啦,生活在另一個空間。直到看着爭華身影落寞地從鳳凰山走下去,她才坐飛船離去。
爭華走下鳳凰山後,來到部隊大院,在食品廠找到戰友朱貴友,朱貴友驚喜地看着突然出現自己面前的戰友王爭華,緊握着爭華的一雙手上下搖晃着,激動的他不知說什麼好,眼裡涌滿了淚水。
爭華大學畢業分到了一個海島的雷達站工作,他在大學學的是雷達工程,在海島主要從事雷達裝備使用、維修和管理等方面的工作。他在學校學的主幹課程是電子技術、雷達原理與系統、電子戰。在校學習四年後,本科畢業,被授予工學學士學位。
他是主動要求去海島工作的,他本來可以通過爸爸的關係分配到內陸海軍航空兵的場站雷達站工作的,那裡的工作環境比海島要強的多。可是,他感覺自己應該到艱苦的地方去磨練自己,所以,畢業分配的時候,他主動要求去了條件艱苦的海島雷達站工作。對他的選擇,媽媽和妹妹反對,爸爸支持。
在小朱的宿舍裡,小朱用電爐子炒了幾樣川菜,從牀鋪底下的炮彈箱裡摸出一瓶衡水老白乾招待爭華。爭華擺擺手說:“我不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讀了四年大學,我以爲你現在已經學會喝酒了呢。”
“在大學的四年時間裡,我把精力主要用在功課上了,哪有時間學習菸酒啊?再說我對菸酒本身就沒有嗜好。”
“那我只好自己喝了。”
“你喝你的。”
朱貴友只好自斟自飲。那臺他自己組裝的落地收音機正在播放關牧村演唱的經典作品《吐魯番的葡萄熟了》,那渾厚的嗓音極富磁性,在小朱的單身宿舍裡迴盪着。
“爭華,哪陣風把你吹回來了?”
“回家休探親假路過這裡,所以就來了。”
“海島上的生活艱苦嗎?”
“當然要比內陸部隊艱苦一些,但是,我很喜歡海島的環境,海風習習,海鷗飛翔,海浪翻涌……感覺海島的環境非常地浪漫。”爭華滿足地說。
“我要是你,我纔不去海島呢,在內陸部隊多麼舒適安逸啊!”小朱不解地搖搖頭。
“人各有志啊!”爭華笑笑說。
小朱向他訴苦說:“我盼着服役期滿後回家種責任田,可部隊就是不放我,我打了幾次復員報告都不批,說沒有合適的人選接替我的工作。現在又把我調到食品廠來當面點師傅,既然這樣,把我轉了志願兵也行呀。”
爭華說:“既然不放你走,上級肯定有考慮,說不定真有把你轉成志願兵的想法呢。”
“我也這麼想,但是又覺得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你想想啊,超期服役的戰士那麼多,都想轉志願兵,可名額是有限的啊。”小朱嘆了口氣說。他仰頭喝了個酒,看了爭華一眼又說:“還是跟我說說吧,你是怎麼想到回老部隊來看看的?”
“我想你們這些戰友啊!有時候晚上做夢都能夢見你們。”
“我也想你啊爭華!想咱們在新兵連和在幹部竈做飯的日月啊。”小朱說着,眼睛溼潤了。
“貴友,我剛纔從火車站坐部隊班車過來的時候,直接上了趟鳳凰山,在柏樹林裡給瓊麗燒了燒紙……”
“爭華,你怎麼這麼重感情啊。”小朱緩緩地說:“我不太瞭解你和瓊麗之間的感情,但是,我知道,她不是已經死了好幾年啦,看來你一直在想着她啊!”
“是啊,她已經死了快五年啦,我一刻也沒有忘記她啊!”
“我還知道你有個一起長大的女朋友叫楊豔紅是不是?我聽小強說,她一直對你很好;而且,我還聽說咱們高師長的二女兒高夏也一直在追求你,攻勢挺猛烈的,是不是爭華?”小朱笑望着爭華。
“我和瓊麗之間從沒有真正表白過什麼,我們之間的交往很單純也很純潔,但是,我感覺她已經深深印在我心中啦,揮之不去,也忘不掉她。儘管她已經去世了,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她仍然活着,只是我再也不能和她相見啦;高夏確實一直在追求我,可是我一直沒答應她。”
“人死不會復生的,這說明你對瓊麗的感情太深啦。”小朱點點頭說。
“她寫的部長篇小說終於出版了,了卻了我的一樁心事,這也是她生前的最大的願望,這樣我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她啦,讓她安息啦。”
“你太重感情了。”小朱嘆了口氣:“人都死了,你圖啥子哎?我不明白。”
“我也說不清我圖什麼?”
“我不是聽說你已經和楊豔紅確立戀愛關係了,什麼時候能吃上你們的喜糖啊?”
“我們是確立戀愛關係了,但是結婚的事還不一定呢,再說吧。”
“她的心眼真好,一直等着你。”小朱說完,咕咚一聲又把杯子裡的酒喝乾,然後又自己斟滿,捲上支葉子菸抽,煙霧繚繞在他的頭頂,盤旋着,然後慢慢散去。
“是啊,豔紅是個非常好的姑娘,端莊秀麗、心地善良。”爭華說,心中充滿了對豔紅的愧疚。
“爭華,我前幾天到師部的時候,看見高夏了,她主動跟我打的招呼,她說已經大學畢業了,在家等分配呢。”
“這我知道,她告訴我了。”爭華說,瞥了眼牆上仍掛着那把繫着紅稠子的竹笛,然後站起身來走上前去,把竹笛拿下來,他記得小朱不止一次給他講過這把竹笛的故事。
這把竹笛裡蘊含着小朱和巧妹美好的初戀,它見證了在長江岸邊雲陽縣的一個小山村裡,一對嚮往未來,嚮往愛情的年輕人以竹笛定情的浪漫故事。他把竹笛又掛到牆上,然後坐下來問道:“巧妹怎麼樣啦?還在重慶當保姆嗎?”
小朱只顧抽葉子菸,沒答腔。抽完最後一口後,把菸蒂仍在地上踩滅,然後一仰脖子又幹了剛斟上的那個滿杯,擡起頭來用眼瞪着爭華,平靜、沉重地說:“我的巧妹子她已經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啊。”小朱充滿血絲的眼裡蓄滿了淚水。
“什麼?巧妹子失蹤啦?怎麼失蹤的?”爭華吃驚地望着他。
“你上大學的第二年春天,她被人販子賣到了咱們駐地一個山村裡,逼着她嫁給了一個癡人……爲此,趁夜深人靜,她逃出了虎口,一直到現在都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啦……”小朱低着頭落淚了,肩膀因哽咽而抖動。過了會,他又擡起頭來,仰臉幹了一個滿杯,爭華忙把杯子搶了過去。
“我醉不了爭華。”他又把杯子搶回去:“有時,我能自己從晚上喝到天亮,我得知巧妹逃走的那天晚上,我和她從老家趕來的妹妹,叔父及堂兄跑到四十多裡山路找到她婆家要人,他婆家的人蠻橫不講理,氣得我把他們家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要不是戴着領章帽徽,我非宰他們全家不可。”
小朱嘆了口氣接着說:“我和她妹妹,叔父,堂兄在部隊周邊找了近一個月的時間,貼了上百張尋人廣告;她妹妹、叔父和堂兄也到咱們部隊周邊的縣市去找,結果都沒有下落。她失蹤到現在已經有四年多了,一直沒有音訊,我估計她是被害了或者尋了短見不在人世啦。”
“那人販子抓到了沒?”
“上哪去抓呢?”小朱搖頭,他從抽屜裡拿出封信給爭華:“這是她妹妹玲妹剛給我寫來的信。”
爭華展開玲妹寫來的信:貴友哥,我沒想到你把姐愛的那麼深……我估計姐已
經不在人世啦。這麼長時間了你還放不下姐……我爲你的人品和對姐一腔真情所感動……你如果不嫌棄,我願替姐嫁給你……玲妹草。
“你回信了嗎?”
“沒有。”
“爲什麼?”
小朱又喝酒:“現在巧妹還下落不明,是死是活還不一定,我怎麼能答應她呢?”
“應該答應她,我估計巧妹可能遇到了不測,要是還活在人世的活,她早就跟你們聯繫啦。”
“是啊,我也這麼想。”小朱抽着煙,無奈地點點頭,接着說:“玲妹讓我好好幹,爭取轉志願兵。實在轉不了,復員回家,她就和我成家……她說,她會一直等着我的。”
“這麼好的姑娘去哪找呀,答應她吧貴友。”
“我怕委屈了她。”小朱又仰臉喝了口酒,看了爭華一眼說:“爭華,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仍啊!咱倆一天入伍,你現在成了軍官,我還是個兵。”
“你有製作麪點的手藝,在部隊到地方都吃得開。”爭華安慰他。
“有件事求你幫忙。”
“什麼事?”
“我轉志願兵的事,你跟高師長說說,超期服役等着轉志願兵的戰士多,我擔心……”
“我明天準備到高叔家去,到時我跟他說說你的情況。別喝了,咱們吃飯吧,我的肚子叫喚了。”
“好吧,開飯。”小朱喝完最後一口酒,給爭華和自己分別盛上米飯。
這天晚上,爭華怎麼也睡不着,他在想着死去的瓊麗,淚水悄然地順着眼角慢慢地淌了下來。他感覺到那溫熱的淚水默默地滴在了枕頭上,他用手摸了一下,枕巾已經溼了一片……
他艱難地往山頂上攀登着,面前的嶙峋怪石阻礙着他的腳步,他攀爬的很吃力,兩條腿好像不聽使喚似地,每挪動一步都感覺心慌氣短。他終於攀登上了鳳凰山頂,還沒有走進柏樹林,他就遠遠地看見瓊麗已經站在那棵古老的柏樹下等他啦。
他彷彿看見瓊麗的手中揮舞着一條鮮紅的絲巾,他快步跑過去,可是,柏樹下面什麼人也沒有,根本沒有瓊麗的影子,也根本沒有什麼鮮紅的絲巾。有的只是那棵莊嚴、肅穆的古柏。正當他轉身的時候,他看見一架閃着銀色光亮的飛碟從他站的地方的不遠處起飛了。
他清晰地看到,瓊麗站在橢圓型的軒窗裡向他招手,她的臉上貌似充滿了恐懼和無奈……“瓊麗……瓊麗……”他追趕那架已經飛昇起來的飛碟,可是飛碟已經在夜空中驀然消失啦。
他哭了,心急如焚……他仍瘋狂地在山頂上的柏樹林裡向飛碟消失的方向追趕着……他不知自己是怎麼上到飛碟上的,他仔細看了眼軒窗的地方,確實坐着一個戴着銀灰色頭盔的女外星人,但她不是瓊麗。
他在飛船裡尋巡視了一圈,也沒見瓊麗的影子。他生氣地大聲叫喊:“放我下去,我要找瓊麗去,快開門啊!快開門啊!……”飛碟上的外星人好像沒聽到他的聲嘶力竭的喊聲似的……沒人理他。
他走近那個坐在軒窗跟前的女人,想把她罩在臉上的金屬面具摘下來,看看到底是不是瓊麗。結果他的手還沒捱到那個女人的頭盔,就感覺一股強大的電流通過指尖傳遍了他的全身,他本能地縮回來手,倒退了幾步,差點跌倒。
那個靠窗戶坐着的女人慢慢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跟前,把自己的頭盔摘了下來,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奇醜無比的怪物……大頭、鼓眼珠、沒鼻子、沒耳朵、嘴巴一條縫……
他嚇得倒退了幾步,差點沒嚇暈過去。怪物的大眼珠慢慢地轉悠了幾下,他馬上接受到了從別處發來的一種信息:爭華,快跑!快跑!他彷彿感覺到這是瓊麗從一個遙遠的地方給他發來的信息。他不顧一切地衝向緊閉着的飛碟艙門……他終於逃出艙門,從天空中跌落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