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裴松之疏有云:
“《獻帝春秋》載是勳說太祖雲:‘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漢祖唯智勝,項羽雖強,終爲所禽。勳竊料之,紹有十敗,公有十勝,紹雖兵強,無能爲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一也;紹以逆動,公奉順以率天下,此義勝二也;漢末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寬,故不懾,公糾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勝三也……’
“然官渡之戰,是勳時在河東,或出太原,安得直與太祖言?或雲書付之也。然時曹兵雄盛,不亞河北,而觀所言,乃以弱敵強之語,勳非妄人,安得以劉不敵項爲譬以說太祖乎?其誤明也。”
裴松之當然不會知道,在是勳穿越前的時間線上,這“十勝十敗”乃出郭嘉之言,是宏輔不過照抄而已。只是在這條時間線上,郭奉孝腦袋沒有進水,沒說過這種話,原因也正如同裴松之所分析的:整段話都是在說以弱可以勝強,要堅曹操抗袁的決心,然而官渡鏖兵的時候,曹操並不見得就比袁紹弱啊。
在裴松之所不知道的那條時間線上,袁、曹之戰始於建安五年也即公元200年的二月,袁紹進軍黎陽,先使顏良渡河,攻劉延於白馬。四月,曹操親自往救,擊斬顏良,遂遷白馬之民西退。袁軍中文丑、劉備往追,曹操又破斬文丑於延津。八月底、九月初,袁軍主力直進,與曹軍對戰於官渡,相持月餘,直至許攸投曹。曹操乃率軍奇襲烏巢,火燒袁軍屯糧。袁紹前取曹營不克,糧秣亦斷,張郃、高覽臨陣倒戈,於是大敗。與其子袁譚率八百輕騎渡河而遁。大戰就此拉下帷幕。
而在這條時間線上,大戰發端於建安四年(公元198年)的正月,袁紹進軍黎陽,同時使袁譚、劉備攻襲琅邪——曹操使臧霸、徐晃御之。二月,趙融、夏侯淵率軍往救劉延,擊退顏良。然旋爲袁紹所敗,退守燕縣。曹操親率大軍接應,於酸棗受挫,遂於官渡築壘,兩軍相峙。四月初,是勳入於太原。取其五縣,盡擄財貨而歸,高幹追至永安。
同一時間,曹操召曹仁於河內,共守官渡,袁紹也將後方的兵馬陸續調往前線,雙方大致的兵力比爲——曹軍九萬。袁軍十萬,基本上勢均力敵。
沮授、田豐往勸袁紹,咱原本不是說得好好的嘛,“漸營河南”,幹嘛要跟曹操在官渡正面對決啊?河北長年戰亂,公孫瓚尚未徹底平定,糧秣不足、兵戈朽敗,如今兵力也不佔多大優勢,急於決戰難有勝算啊。但是郭圖、辛評卻說:“前於酸棗躬破曹操,我軍氣盛。乘勝而搗其腹心,料必克也。操之兵與我相當,而退守官渡,不敢來撓者,其勢已沮明矣。聞青州(袁譚)頓於開陽之下。幷州(高幹)挫於祁縣之間,若兩者有失,吾將不戰而自退矣。乃知機不可失,時不可遷,失機遷時則必敗也,豈可不前?”
此前的酸棗之戰極大鼓舞了袁紹的雄心,自以爲河北兵鋒極銳,曹操難以抵禦,這才被迫於官渡築壘防守。所以袁紹排斥了沮授、田豐的正確意見,揮師猛攻官渡曹壘。田豐苦諫不從,口出怨懟之語,竟被袁紹拘押、囚禁起來。
兩軍從四月中旬一直對戰到五月初,上黨太守郭援奉命穿越太行陘,南下河內,欲撓曹軍之背,爲鍾繇、李通拒之於陘口和野王。袁紹在官渡,於營中起土山,建高櫓,萬矢齊發,攢射曹營,曹軍出帳汲水,都被迫要以木盾遮護,傷者甚重。河北的弓手、弩手都是有名的,當年在界橋即以強弩擊破公孫瓚的騎兵,因而袁紹見狀,信心百倍,呼軍中各截三尺繩,待破官渡,人人可擒縛曹操也。
對應袁軍的強弩,曹操終於推出了纔剛研發完成的“霹靂車”,也就是改良後的人力拋石車。但是與原本歷史上的霹靂車不同,所拋射出去的並非石丸,而是實以火藥、油脂的陶罐——是勳因爲有後世的見識,所以能想出火箭來,曹操卻還只能沿着“爆竹”的老思路去研製火藥武器。
頃刻之間,無數點燃的陶罐飛向袁營,或者落地而燃,或者即於空中爆裂,瓷片橫飛,火焰四躥,殺傷力雖然相當有限,這氣勢可是太驚人啦,袁軍瞬間大亂。曹操於是打開寨門,揮師掩殺,顏良、文丑戰死沙場,張郃、高覽戰敗而降,田豐於囚禁中被縛,破口大罵曹操,遂爲曹操所殺。
袁紹先逃往酸棗,接着率八百騎渡河而遁。曹操急攻酸棗十二日,沮授固守之,曹軍折損數千而竟不能克。於是曹操寫信勸降,沮授回書道:“惜乎吾計未授,天意是在。然公三日內必退,胡謂降耶?”
曹操得信,驚疑不定。次日,果有快馬來報,道劉備間道以下九江,聯合合肥袁術、江東孫策,公然掀起了反旗。這一下可把曹操嚇得不輕,趕緊退兵,以夏侯淵爲先鋒,先去救援壽春。
官渡之戰,就這樣以袁紹戰敗而落下帷幕,但袁、曹之爭,方興未艾……
上述情況,是勳是在五月上、中旬陸續得到的通報,這時候高幹已經主動撤退了。是勳遂復平陽等四縣的令、長,任賈衢爲北部督郵,總統其事。
讓他比較頭大的是匈奴問題,自己短時間內不可能二次出擊幷州,那麼也不可能把呼廚泉他們再撒出去,撒出去則必死,這點兒呼廚泉、去卑也是心知肚明的,真要逼急了,天知道那些胡人還會做出啥事兒來。是勳只好暫且讓他們繼續屯紮在河東、太原的邊界線上,一應糧草用度,都由郡內供應。
他這回擄掠太原五縣,搶了不少物資回來,再加上匈奴人在西河搶到的。多養他們半年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呼廚泉和去卑的家眷,都給送返他們身邊,但其餘胡人的家眷仍然扣留,此外,“天降單于璽”金印。是勳也暫且留下來自己把玩。
安排好了這一切,同時留下曹性、郭縕也屯紮在平陽縣內,互相監視,他就率餘兵凱旋而返安邑。臨行前,賈衢請問怎樣處置那些留在四縣的匈奴婦孺,是勳一擺手:“編戶齊民。一如漢人可也。”完了低聲勉勵賈衢:“吾將上奏天子,爲卿求護匈奴校尉之職,卿其勉哉。”賈衢大喜,揖拜而別。
是勳現在就等着來自東南方更詳細的消息,關注着戰局的發展。魯肅寫信來給他說:“惜乎未能一舉而破袁紹,沮授尚據河南。遷延若久,於我不利也。主公若能速滅袁術、劉備,陳元龍若能拒孫策於江上,反身則可席捲青州,覬覦冀州,若其不然,戰無止息矣。”
是勳自己也跟司馬懿、張既、郭淮等人多次研討中原局勢。大家夥兒的看法都跟魯肅差不多。官渡雖勝,袁氏主力尚在,而且很可能從此戰略收縮,專注內政,這麼拖上幾年,便又有實力捲土重來了。所以曹操必須儘快解決南線的問題,然後發兵北上——第一個目標,肯定是青州,也很可能從河東、河內出兵,通過幷州。去威脅冀州的側翼。
是勳聞言,裝模作樣地連連點頭:“卿等所言是也,吾心中亦爲此意。”其實他滿腦子都是原本歷史上的官渡之戰,對於這回真實的官渡之戰竟然打成這個樣子,完全措手不及。一時間還真捋不清頭緒來。不過對照魯肅、司馬懿等人所言,他就全明白了:
在原本的歷史上,官渡之戰以弱勝強,從此袁、曹間的態勢就來了個大掉個兒。然而袁家終究仍然佔據着四州之地,曹操一時間也不敢直接殺過去,要不是袁紹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突然嚥了氣,河北還不知道能多撐多久呢。在如今這條時間線上,官渡提前兩年開打,倘若袁紹的壽數不變,就是說他還有大概四年可活,能不能把人心重新凝聚起來,實力重新恢復過來,那真是保不齊的事情啊。
所以說,趁你病,要你命,曹操必須儘快解決南線的問題,掉過頭來,再給袁家來上重重一擊才成。其實在原本的歷史上,劉備也在官渡之後跟曹操後方鬧騰來着,歷史證明了,只要曹操親自領兵前往,劉皇叔必然抓瞎,如今多加上了冢中枯骨的袁術也沒用。但問題孫策還活着呢,或能南北呼應,恐怕爲禍不小……
話說“小霸王”你啥時候死啊?許貢門客你們趕緊的吧!
自己雖然返回安邑,但這募兵、練兵還不能停,不定什麼時候曹操解決了南方的問題,就要揮師北上,自己很可能受命再徵幷州。不過這回他比初到安邑的時候,心裡要踏實多啦,手頭已經募了些兵馬,又有南匈奴可以當槍使,還收了千餘雁門兵,論起實力來,已經足夠守禦河東一郡了。倘若曹仁能夠在河內相呼應的話,兩軍並前,直接殺往晉陽,驅逐高幹,那也未爲難事啊。
他覺得,曹操只要在南線打得不是太難看,即便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問題,那也會派自己、曹仁或者臧霸北上,給袁家施壓,時間,很可能就在秋收前後。所以自己趁着這幾個月,必須再好好地整頓一番內政,積草屯糧,以待來日大戰。
此時的是勳,信心百倍膨脹,不再視戰場爲畏途——我前陣子打得就很不錯嘛。所以說打仗有啥難的?我只要專心御將即可,有仲達在,有伯濟在,等閒高幹之輩,如何是我對手?嗯,孟德遣我來河東,真知人善任者也!
可是他料想不到,這仗啊,已經輪不到他去打了……
PS:今天兩更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