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採納了是勳獻上的毒計,當即遣董昭臨摹沮授的筆跡,造作僞書,然後射入鄴城城內。結果不出是勳所料,當晚就收到了迴應——審配部將馮禮願於翌日曹軍攻城時,暗開城南突門,接納曹軍進入。
所謂突門,便是建造在城牆上的暗門。曹操得信後,即召諸將吏商議。雖然並未在大範圍內透露僞書之計,楊修還是首先跳出來舉雙手錶示贊成:“袁紹既敗,鄴無外援,人心渙散,乃欲出降。以修觀之,此非詐也。”
荀攸等人斟酌過後,也覺得詐降的可能性不大——因爲即便詐降,你又能得着多大好處?突門狹窄,一次進城的曹兵不可能太多,曹操更不會跟當日在壽春城下一般,親自領兵殺入,那麼就算把這部分曹兵全都包了餃子,又能對曹軍造成多大的損害?審配斷非如此無謀之人也。
那麼,既然可以確定此非詐降,而是真意,下一步要討論的,就是該派誰去,怎麼去。曹洪站出來請令,說只要三百步卒,他願自突門殺入,去奪鄴城。曹操輕輕搖頭:“子廉爲軍中大將,不宜蹈此險地也。”
是勳也心說:估計你明兒個要是去了,那就別想再活着出來啦!
因爲在原本的歷史上,這位馮禮便曾經暗開突門,起意獻城來着,很快就放進了三百曹兵——跟曹洪要求的數量相同,可見小小的突門,在短時間內也就能夠擠進那麼多曹兵了,雖然歷史已經有所改變,但鄴城的大致形制還沒有變。然而,危機被審配及時查覺,於是派人從城頭向下拋擲滾木擂石,打中了設置在突門內側爲防備敵軍突入的木柵——估計是馮禮控制了木柵,不使落下,所以只能用石頭砸——結果木柵一閉。進去那三百曹兵全部覆沒,一個都沒能逃出城去。
這就是是勳穿越者的優勢了,他不知道具體馮禮會打開哪一座突門,但是知道突門內側是有木柵的,更知道這木柵靠着用石頭砸就能放下。這個醒兒,必須得給曹操他們提出來。
當下將自己的顧慮一說,曹操捋着鬍鬚。緩緩地問道:“此亦預料之險也,吾故不使子廉先入——然卿等可共議,若馮禮之謀爲審配所覺,乃閉其柵,可有破法?”本來妄圖從突門殺入城中,就不可能不冒風險。但既然是勳預見到了風險,咱們就得先商量商量,是硬頂着危險上呢,還是能夠做一定程度的援護措施?
是勳瞟了一眼劉曄,心裡並不很確定,但表情上卻異常沉穩地回覆道:“勳有一拙計,或可用之……”
第二天一早。曹軍繼續全面攻城。戰至午前,突然南城牆上有突門打開。
一般情況下,早就該有兩三百曹兵埋伏在突門附近,一見門開,立刻蜂擁而入。可是開門的馮禮探腦袋一瞧,卻不見兵,只見烏秧秧好些個龐然巨物直朝突門而來——這,這不是大轒轀嗎?!
是勳跟劉曄二人連夜趕製出四具大轒轀來。並用硬木更作加固。此刻四具大轒轀排成一長列,首尾相接,就直接推進了突門。轒轀內藏有刀盾兵,一入城即衝出散開,四下趕殺袁軍。
其實馮禮還沒把突門打開呢,審配就得着消息了——此日曹軍將主攻方向定在了城東,因此審正南正在東牆上禦敵。聞訊即城上跑馬,匆匆領着人趕過來救場。到了城南,先就下令,城上守兵以大石砸擊木柵。使其落下,隔斷內外曹兵。
大石頭砸下去了,木柵也落下來了,然而爲轒轀所阻,根本就關閉不上,而曹兵就從四具大轒轀下穿入,源源不絕地向城內增援。等進來了五、六百人,曹洪終於忍不住了,下馬揮槊而入,首先殺散陸續來援的袁兵,然後大步搶上城牆,來擒審配。
這時候審配手下還有百餘部曲,個個悍戰不退。審配知道,要是不能放下木柵,封閉突門,曹兵越進越多,別說自己根本擋不住,就算能擋住,城內的士氣都會瞬間崩潰。於是急命以滾木擂石砸打轒轀。
可是這些大轒轀都是經是勳、劉曄,甚至還加上諸葛亮,開動了一整夜的腦筋,反覆加固過的,雖然並非無堅可摧,倉促間也根本砸它不破——上面緊繃的三層生牛皮,可以彈開大多數城上拋物。審配正待命令放射火箭,點燃轒轀,突然就覺得肩膀一緊,已被數人按住。
他掙了一下,沒掙動,心中大驚:“難道曹兵已到了我的背後嗎?”可是才扭着脖子擡頭一瞧,就見侄子審榮高舉手中環首刀,揚聲高呼道:“已擒審配,吾等願降!”
審配見狀,不禁目眥盡裂,破口大罵道:“孽畜,怎敢害親!”
原來前一日曹軍將僞信射入城內,軍士接着,急忙獻給審配,審配一瞧就驚了——這滿處都是塗抹,是乃欲亂我軍心,欲使城內人人自疑也,真好毒計!該怎麼應對呢?他不禁繞室徘徊,正苦思無計之時,從人來報:“沮公子求見。”
審配心說沮鵠來得好快,肯定是來問我要他爹的書信瞧啊。我該怎麼辦?把信給他,他還以爲上面的塗抹都是我乾的,自然起疑;要是堅決不給他呢?他同樣會懷疑我。最終牙關一咬,罷了罷了,且走一步算一步吧,也不接見沮鵠,反倒下令將沮鵠秘密逮捕起來,押入牢房。
可誰想到來的並非只有沮鵠,包括蘇由、馮禮,也包括自己的侄子審榮等等,全都來打問,沮授親筆信在不在你這兒?他信上說了什麼?因爲此時鄴城內外隔絕,守軍光知道袁紹在修仁戰敗了,連大旗、傘蓋、披風都被曹軍繳獲,但敗得到底有多慘,袁紹是退回污城了呢,還是乾脆遠遠地逃到北方去了?根本沒人知道。所以大家夥兒都想通過沮授的書信,來研判一下外界的實際情況。
審配掩不住蓋子了,只好亮出那封假信來,並且把曹軍的毒計向衆人仔細地分析一遍。可是他素來忌刻,人際關係不好,所以包括審榮在內,就沒幾個人真肯相信。袁將們都猜測,沮授在信中說明形勢危急,說不定連袁紹都已經掛了,是審配害怕動搖軍心,所以把那些話全給刪了去,再編個理由來欺騙咱們。君不見信中還有“鄴城旦暮可下”那幾句嗎?那就是審配想刪卻沒能刪乾淨嘍。
就此人心渙散,審配被迫又把手握半數兵權的蘇由給拘押了起來,導致馮禮首先起了降曹之心。審榮一開始倒並沒打算綁起叔叔來,以挽救自家性命,可是難免心裡打鼓,不知道還有沒有逃出生天的機會——鄴城若被攻陷,以叔叔的脾氣是定不降的,而曹操也未必肯放過他,自己是他至親,就有九成九的可能性要陪他一起死啊。
因而今日在城上,一見大勢已去,審榮終於把心一橫,命人將審配當場擒下。審配破口大罵審榮,審榮卻坦然以對:“城將破,而叔父必死。若榮亦死,則審家絕嗣矣。乃請叔父救我審家!”
審配被擒,審榮明晃晃的刀刃擺到自家叔父脖子上,審氏部曲全都驚愕恐懼,無所適從。於是曹洪順利地殺上城頭,從審榮手中接管了審配。袁紹原使審配守鄴,蘇由爲副,如今蘇由已遭拘禁,審配再做了俘虜,一軍無主,乃大崩潰。很快,東、南兩面的城門都被打開了,曹操帶着是勳、荀攸等人,得意洋洋地進了鄴城。
是勳跨在馬上,顧盼自雄,真想說一句:“汝等無我,安能出入此門乎?”當然啦,他也就是肚子裡悄悄地嘀咕一聲,沒敢真說出口來。這句話是演義上許攸所說,說完了不到半分鐘,即被許禇一劍,斬下首級。正史上沒這一出,但只有更過分——許攸先是跟曹操表功:“阿瞞,卿不得我,不得冀州也。”然後在某次進出鄴城東門的時候,得意洋洋地跟手下人說:“此家非得我,則不得出入此門也。”所以他後來被曹操所殺,完全是NOZONODIE。
是勳可不會象許攸那麼沒腦子……其實許子遠也不能說沒腦子,但他擺不正自己的位置,還以爲能繼續跟曹操做朋友哪,君臣之間,哪有什麼友情可言?
是勳不說,倒是曹操先提起來了:“若無宏輔之謀,吾恐不能安入此門也。”是勳趕緊拱手,假意謙遜:“鄴之援既絕,旦暮可下,勳安敢居功?”這不光光是在領導面前不可放肆,旁邊兒還有荀攸、郭嘉那一大票謀士呢,要是自己一個人把功勞都給攬了下來,他們心裡能痛快嗎?是勳前一世都市小白領的底子擺在那兒,並非打小就文才飛揚,衆星捧月,從而不懂與人相處之道;這一世近乎白手起家,那就更明白必須多栽花、少種刺,才能在亂世中保安身家的道理啦。
就他這麼謹慎,都不知道怎麼得罪了郭嘉和荀彧,使得他們上回會在曹操面前進言,剝奪了自家的兵權呢。官場之道,如履薄冰,那是一刻也大意不得的啊!
(拔劍擊大荒之卷十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