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得到的消息,趙岐趙邠卿長年纏綿病榻,最終死在了襄陽。
說起來趙岐還是遷都許昌那年奉命出使荊州的,隨即就讓劉表給氣着了,一口氣上不來,當即躺倒,鬧了個半身不遂。曹操多次派人想把趙岐給接到許都去——那跟鄭玄一樣,都是裝點門面的好旗幟啊,哪怕不當官兒呢,只要跟自己身邊兒擺着,那都能產生一定的政治號召力——奈何老頭壓根兒就挪不了窩,使者們只得廢然而返。
終於,趙岐去世了,享年九十四歲高齡。
趙岐曾經做到九卿之一的太常,按照規矩,朝廷應該派人前往弔唁,最好再幫忙送他的靈柩返回京兆老家。因此是勳建議曹操,既然你瞧孔融不順眼,乾脆把他趕到荊州去弔唁趙岐吧,眼不見心不煩啊,也省得你老被他氣得頭疼病發作。
曹操說那才能趕走那混蛋幾天啊?一來一去,哪怕途中游山玩水,哪怕再送趙岐歸葬京兆,也用不了半年啊,半年以後他還回來烏鴉叫,煩不煩哪!你這主意不治根兒嘛。
是勳說要想治根兒那就只好宰了孔融了,否則以他的名望,遲早還會返回朝中。問題如今主公你的根基還不夠穩固,他怪話連篇,具備一定的煽動力,所以你才惱怒。若等到你已臻無可動搖之勢,那時候孔融說再奇怪的話,也可以當作一個臭屁,還用在意嗎?
曹操說那半年時間也不夠啊,我要半年就能根基徹底牢固,除非是劉表、劉璋、孫權、呂布,外加袁紹。全都在三個月內不但納地歸降,還親自跑來許都朝我……朝皇帝磕頭——做什麼夢哪?那怎麼可能!
是勳繼續微笑,說只要玩兒點花樣,就能讓孔融去這一趟,不止半年哪。咱請劉表扣下他。讓他在荊州多呆個三五年的,直到主公你徹底安定了中原,派發大軍去伐劉表,那時候再解救孔融不遲……
是勳給曹操獻上一條妙計,曹操聽了不禁莞爾,竟然連腦仁兒都不疼了。但等笑過之後。他對是勳說:“此計非宏輔行之不可。”是勳說我出的主意,當然由我去辦,但是請主公寬限幾日,我纔回京就去找孔融說這事兒,痕跡太過明顯啦,孔融也不傻。怕被他看穿。
曹操撇嘴,說就孔融那點兒小聰明,他要能看穿你心中所想纔有鬼呢。不過就怕有別的明眼人瞧出來,有損宏輔你的聲譽——好,給你半個月時間,去給我把孔融搞定嘍。
終於暫且放下了孔融問題,是勳得以正式向曹操彙報工作。此番遣丞相司直分巡各州。是勳前往海、徐,荀諶是去的冀、瀛,司馬朗赴司、雍,袁渙在譙、豫,國淵往兗、泰,邴原往青、登——除了廬、並、朔三州,曹操的轄地皆有所遣。曹操對是勳說,除了司馬朗路途較遠,雍州又纔剛平定,尚未歸來。其他各位都比你早還都啊,但所舉薦之人,十成裡有三成都被毛孝先打了回票,就你所舉薦的落選的少,宏輔你有啥經驗可以傳授給他們嗎?
是勳說:“無他。勳所薦者皆方直之士也。”毛玠那臭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瞧得上什麼人,瞧不上什麼人,你心裡肯定也有數啊。我所推薦的人品德都好,所以才能對了毛玠的眼,大批過關。
曹操微微一皺眉頭:“豈海、徐之士,皆清廉仁愛者耶?”荀諶他們看人的眼光,不見得比你差太多,爲啥會有那麼多被打回票的呢?難道海、徐兩州的士風就比較淳厚嗎?
是勳搖頭而笑:“非也。爲彼等赴都之前,勳已先告誡之,使着布衣以謁孝先。”我都提醒過他們啦,趕緊把綢緞衣服都藏起來,穿得樸素一點兒去見毛玠,那毛玠肯定就瞧着順眼啦。
曹操繼續皺着眉頭,緊盯着是勳的眼睛,卻不說話,那意思——是宏輔你這是作弊啊知道不知道?作弊還則罷了,你還公然宣之於口,究竟是何用意?不用我問,直接說道出來吧。
是勳正正衣襟,朝曹操深深一揖:“自建武中興以來,世家多並田土,驕橫淫逸,民風因之而奢。今主公尚簡約,孝先亦從之,欲化風俗而齊人心,此宜當也。然勳近許,見士皆布衣垢面,吏則羸牛柴車,形容不飾者謂之廉潔,敢著新衣者即爲不清……其真耶?其僞耶?”最近許都附近的風氣很成問題,士人不敢穿好衣服還則罷了,竟然經常連臉都不洗,官吏往往乘坐着老牛拉的破車,誰要是不注重容儀吧,就會被目爲廉潔之士,誰要是穿件新衣服啊,那就必然有貪污腐化的跡象——你說這是真相呢?還是假裝出來的呢?
曹操沉吟不語。是勳接着說道:“矯枉難免過正,然過正則不中庸——故子曰:‘過猶不及。’孝先方正、聰慧,亦難免爲僞所炫,何也?爲纔可見亦可試也,德可試而不可見也。陳平豈篤行者耶?遂輔高祖以得天下。設舉平於孝先,恐不免沉淪下僚,不得爲朝廷所用也。”
陳平在老家曾經被人污衊偷嫂,不過他的品德確實也不怎麼高尚,跑到劉邦手下,以“裸身而來”爲藉口,先就收取了不少賄賂,要是按照如今選拔人才的標準,那他肯定不合格啊。然而如今天下尚未平定,正需大量人才,是需要緊揪着這些小節不放的時候嗎?
終於,是勳說到重點了:“故臣以爲,地方舉賢,德才雖當並重,而才必在德先,瑕疵不必深究,細過不必苛責……”除非這人才道德太過敗壞,甚至觸犯了國法,否則還是別太苛求必須高尚無瑕吧——“中央甄別,亦當以才爲先,以德爲輔。然而,何謂纔可見亦可試也?臣意必先試之以題,審之、驗之,而非一二子隨心以觀之也。”
中央對於地方上選拔出來的人才,不能靠一兩名審查官員按照自己的好惡來評判,咱得先——考試!
是勳這是在嘗試着邁出“科舉制”的第一步。其實漢代並非沒有公務員考試,但是執行範圍相當狹窄,初入官途者,或爲各府屬吏,或者爲郎,所謂郎就等於是官僚預備隊,由光祿勳管轄,接受考覈,以決定再推舉去擔任何官何職——考覈項目當中,就包括了筆試。
是勳說咱得把考試範圍擴大,凡是地方舉薦上來的人才,一律都得筆式。其實地方舉薦也分兩種類型,一是初入官途,二是已經做過一陣子小吏了——孝廉孝廉,廉即指廉吏,你光窩在家裡艱苦樸素,何得謂之爲“廉”?小吏好考覈,有他的政績擺在那裡,初入官途者就不易考覈,地方上說啥就是啥,只要別被人揪住太過分的錯處,中央大多能夠直接通過。是勳說這不行啊,德行如何,是瞧不出來的,也考不出來,但才能如何,不僅僅靠眼睛瞧,靠考試也能明瞭啊,爲何不能施行普遍的考試製度呢?
他沒想從基層就開始搞科舉,一步到位太不現實——而且這時候的朝廷也沒有足夠的人力、物力,搞什麼鄉試、府試。但是中央可以先行一步,和地方上的舉薦制形成雙軌。
曹操仍然沉吟不語,跟那兒仔細權衡利弊。曹政跟是勳關係不錯,忙在旁邊幫腔:“姑婿所言有理……”曹操打斷他的話:“吾故熟思之也。”是勳說這事兒倒也不急——他要是緊着催曹操,就怕產生反效果——我只是提一個建議,具體如何實行,如何落實,還得相府署吏開會商討,拿出方案來交主公你覈准。
“可下之西曹,使斟酌之。”你直接給西曹掾下命令,讓他們去研究——言下之意,我只是給你出主意,不願直接負責此事。
曹操說好吧,你的主意我收到了,還得再考慮考慮。轉換話題,詢問是勳,說你回來的途中往廬州走了一遭,不知道如今江北的情況如何?江東方面可有啥異動沒有?是勳毫不隱瞞,就把跟魯肅的對話合盤托出。曹操點頭,說我的想法跟你一樣,再花兩三年時間徹底穩定了轄區,再琢磨袁紹問題和劉表問題。說到這兒又皺眉頭,倘若三年以後再打劉表,那就是說……孔融那混蛋,我頂多也就趕走他三年啊!
是勳心說你還不知足嗎?況且,聽你的口氣,三年後發動南征,那是穩贏的事兒,真能有那麼簡單嗎?官渡……類似官渡作用的大戰你是打贏了,赤壁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西漢朝的丞相也掌握了相當大的監察權力,常遣丞相史或者丞相司直出巡、監察各郡國——即名爲出刺,丞相史出刺,就是後來“刺史”一名的源頭。但這種巡查並沒有明確的期限規定,不定多久纔派一撥出去呢,也不定這回巡查哪些郡國呢。是勳跟曹操建議,咱得形成制度,二到三年一巡,而不能想起來就辦,想不起來就廢。
你說啥?一年一巡?你想累死我啊……
所以這回出差回來,起碼能在許都安安生生呆上兩年了吧,主要工作不過整理和審覈各地的上計而已,也不算繁忙。當然啦,以是勳的身份、地位,他同時還是曹操的重要參謀,平常雜事兒也很多,再加上自己不肯因循守舊,還經常給曹操出點兒新主意,很多事兒也得落到自己頭上去親自處理——所以研究科舉的細節,他就懶得再管啦。
再比如說,他還給曹操推薦了華佗不是嗎?終於,在返京十日之後,荊洚曉他們把華佗給押進了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