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行文責問袁熙,袁熙嚇得肝膽俱裂,然而劉放卻反倒恭喜他。袁熙問劉放何意啊?“如何戲我?”這要擱幾百年後,就該說:“你這廝莫非來消遣灑家?”
劉放說我還真的不是戲言:“曹公以將軍兄弟鬩牆,揮師即來,乃見其殺伐決斷也。若真有責將軍之意,則書未至,兵已到也……”曹操要是真想收拾你,根本不用找這種藉口,不用想把你誆到薊縣去,直接派兵就殺過來了,你能搪得住嗎?“今乃切責將軍者,實爲保全將軍也。今顯思(袁譚)已降,顯甫(袁尚)已遁,則袁氏難居幽州明矣。故曹公欲徙將軍許都也,則雖失地而得存人,袁氏乃不絕爾。”
曹操的意思,就是想把你抓到許都去,只要把你跟幽州分開,你對他就沒啥威脅啦,性命也可保全,袁氏一門也不至於絕滅——“若曹公不責將軍,使赴薊縣,恐起殺心;今既責將軍,使往薊縣,則必不害將軍也——某故爲將軍賀。”
王鬆也在旁邊幫腔,說劉子棄說得有道理。如今將軍你哥哥降了,兄弟逃了,孤身一人,再想跟曹操拮抗根本就不現實,能夠保住性命,那就很值得慶賀啦。別再慎着了,趕緊走吧。
袁熙苦着一張臉,說二卿所言,大開我的茅塞,然而……我得再考慮考慮,準備準備……說得直接就退往內室去了。然後當天晚上,他帶着十多名親信,遁出雍奴城東去。不知所蹤。
消息傳到劉放耳中。劉放不禁仰天而嘆:“豎子。吾即欲全汝性命,亦不可得也!”不聽良言相勸,那就隨便你去死吧。趕緊去找王鬆,說袁熙是跑了,你可千萬別跑啊,不如咱們一起去見曹操,直接把三縣之地獻給他,則主公不失一朝官也。
王鬆說你放心吧。我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我佔此三縣之地,只爲保全鄉梓,哪有爭雄天下之心?況且連那麼大個袁家都被滅了,我有多少斤兩,敢跟曹公叫板?三縣的戶籍圖冊早就準備好了,本來打算讓袁熙捧着去獻給曹操的,如今倒是便宜我了——我家世代無宦,若得一郡守,於願足矣。
王鬆這是在暗示劉放,我知道你一心歸曹。上回去見曹操,據說對方還挺重視你。那你可得幫我多說幾句好話,起碼幫我求個郡守的名位。
於是二人即往薊縣歸曹。曹操大喜,當即許諾,在中原膏腴之地擇一美郡,讓王鬆當幾任郡守,同時——你門下劉子棄我很喜歡,希望能夠割愛,讓他入相府爲吏。王鬆腆着一張臉笑道:“子棄得蒙曹公看重,是其福也,鬆安敢阻?”
數日後,曹操繼續北上,前往漁陽郡治漁陽城,劉和、鮮于輔、閻柔等皆來拜見。曹操各自封官許願,但只有閻柔仍準留在幽州,其他人全都得跟他返回許都去。當然啦,要回去也不在這一兩日的,曹操跟諸人商議,說各位長年受烏丸之苦,我欲爲卿等先平烏丸,如何?
衆人立刻都作出一副感激泣零的表情來,連聲阿諛,紛紛表示願爲嚮導。
可是曹操並沒能馬上就啓程東進,因爲突然有消息傳來,高幹在代郡勾結鮮卑,有不穩的跡象,而南方的袁譚,更乾脆動起兵來,欲攻涿縣。曹操怒極反笑:“彼等真不知死活者也。”是勳也在心裡說,本以爲形勢如此不利,你們這倆貨應該跟原本的歷史不同,好好安生幾年的,想不到還要跳出來找死……
曹操遣夏侯淵率軍西進,與暫署幷州刺史的樑習南北夾擊代郡,同時派曹洪、曹純南下去伐袁譚。那邊袁譚攻打涿縣,反爲新降曹操而被署縣令的辛毗擊敗,才返回方城,曹氏兄弟的兵馬就到了。陽鄉以南,方城之北,有一條小河名叫聖水,聖水畔一場惡戰,袁譚大敗,逃亡途中馬失前蹄,翻滾下來,被曹純所部一刀斷頭。
消息傳到大營,是勳不禁想起《後漢書》裡對袁譚結局的記載來了,大概是:“譚披髮驅馳,追者意非恆人,趨奔之。譚墜馬,顧曰:‘咄,兒過我,我能富貴汝。’言未絕口,頭已斷地。”幾乎跟現實情況一般無二……歷史真的改變了嗎?作死之人,自然當死,那是再不會改變的呀。
曹軍擊殺袁譚之後,便逮住了郭圖,這纔打聽到許攸被殺的消息。曹操頗感哀慟,即下令將郭圖一門,不分男女老幼盡皆處斬,以爲許子遠報仇。
代郡的戰事,持續時間則相對較長,一直等到五月初,纔有報來,高幹兵敗,遁入鮮卑之中,不知去向。曹操關照是勳,說給你乾兒子寫信,讓他幫忙打聽打聽,高幹究竟逃進哪一部去了,我好派人齎着珍寶前去,買他腦袋回來,若然不肯,異日即發大軍以徵鮮卑,斷此反覆小人之頭!然後號令三軍,兵發烏丸去者!
可是這個時候,閻柔、鮮于輔站出來阻止,說倘若前日袁譚、高幹不反,丞相直接揮師東征,必然奏凱,然而今時卻又不同了,恐怕勝算渺茫啊。閻柔說了:“右北平有庚水、遼西有濡水,兩郡之界又有封大水,夏季豐期,往往氾濫,阻隔道路,使軍行不易。若不幸頓陷於水澤之間,烏丸得訊來襲,必敗也。”
曹操說那怎麼辦?啥時候纔是枯水期,道路好走呢?二人稟報說:“須**月間。”曹操說我不可能一直跟這兒再呆半年不挪窩啊,可是一旦返回許都,年內便不可能再興大軍了——咱要不要去賭一把看?
郭嘉建議曹操繼續遠征,他說袁氏兄弟(剛剛得到消息,袁熙也遁入了烏丸)已得烏丸大人蹋頓之助,若再勾結公孫度,那幽州就很危險了呀——“公雖威震天下。胡恃其遠。必不設備。因其無備。卒然擊之,可破滅也。且袁紹有恩於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幽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若即罷徵,尚因烏丸之資。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動,民夷俱應,以生蹋頓之心,成覬覦之計,恐幽州非己之所有也。”
是勳也跟旁邊幫腔,於是曹操下了決斷,留荀攸守備後路,自己親統大軍東征,六月而抵無終。在無終城內暫歇兩日。正待繼續啓程,突然郭淮來報:“前路已無可通矣!”
郭伯濟本來興沖沖地跟着是勳北上。還請是勳爲自己求得了百騎之長的職務,打算大顯一番身手的,沒想到基本沒怎麼見仗,袁氏就給滅了——最後聖水邊那場仗,他還沒能輪上。本來挺鬱悶,好在經過是勳的介紹,他結識了曹純曹子和。時曹純本職雖然是議郎、參丞相軍事,實際卻統帶着曹家中軍的精銳騎兵,號“虎豹騎”。一來二去的,曹純覺得郭淮這小年輕挺英勇,也頗知兵,加上看在是勳的面子上,就也把他引入了“虎豹騎”。
如今曹操東征,“虎豹騎”中半數撒出去在前方開道,或者在側翼遮護,其中郭淮就領了探路之責。可是他回來稟報說,前幾日連降暴雨,庚水、封大水全都氾濫,把右北平郡南部化作了一片澤國——沿海道路已被徹底阻斷啦!
那年月的勃海範圍比後世的渤海爲大,海岸線還沒有那麼外伸,比方說唐山市的唐海、樂亭、欒南等縣,這時代還都在海平面以下。南方是大海,北方是崇山峻嶺,從漁陽經右北平通往遼西,只有一條大路,即自無終沿海而抵土垠——換成後世的地名,就是從天津市的薊縣東南向斜斜指向唐山市的豐潤區(順便一提,當時廣陽郡治薊縣,乃是後世的北京南城,跟後世的薊縣不是一碼事兒)。
聽了郭淮的稟報,曹操兀自不信,親自領人朝東方又走了這麼十幾裡地,就見大水漫漫,一片汪洋,這哪兒還找得着道路啊?咱們不是走岔了直接奔海邊兒來了吧?他不禁朝是勳微微苦笑:“若從宏輔之言,有勃海之水師,則今日不致進退兩難矣。”
曹操確實進退兩難——繼續前進吧,那就直接走水裡去了,要不然只能爬山;就此後退吧,一則心有不甘,二則面子上下不來,而且還使得幽州問題無法得到徹底解決,還可能反覆。他要就此退兵回了許都,真如郭嘉所說:“尚因烏丸之資,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動,民夷俱應,以生蹋頓之心,成覬覦之計,恐幽州非己之所有也。”那我這回幽州不是白來了嗎?
這可怎麼辦呢?最終還是必須得找地頭蛇——曹操把閻柔叫來,問說還有別的道路可通遼西嗎?閻柔說有是有,然而深入北山之中,道路難行啊。曹操說再難行起碼有路不是嗎?總比跟水邊轉磨找筏子要強。閻柔乃道:“故劉牧有從事,即無終人也,姓田名疇字子泰,昔爲公孫瓚所執,堅不肯仕,乃歸於北山中,耕讀自娛,百姓樂於相從,竟成聚落。後袁氏屢遣使召之,而不肯應。此人熟知山中地理,若得爲導,則或不難也。”
曹操大喜,趕緊就派閻柔去徵召田疇,竟然一叫就到。曹操與田疇見面一談,當即薦其爲茂才,暫署徐無縣令。
等問到前方道路問題,田疇就說了:“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爲難久矣,而今夏更甚,幾爲澤國。丞相何不且俟秋冬,更復進軍?”
曹操說我等不了這麼久,聽說山中有路,你可熟悉嗎?
田疇茫然搖頭:“吾不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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