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勳不怕公孫度放過公孫峻,卻反而擔心公孫度嚴懲公孫峻。
很明顯這事兒雖然是公孫峻做的,幕後指使者卻另有其人。掉過頭來再回想整個事件,是勳認爲若是請自己或者諸葛亮來謀劃,將會做得更加天衣無縫,連那一點點證據都不會留下。所以袁氏直接賄賂公孫峻,讓他來誆騙自己,不如袁氏交通了公孫家中別的人物——可能是重臣——再由此人來賄使公孫峻,可能性來得更大。無他,只有多倒幾遍手,計劃纔可能大出漏洞。
站在公孫度的立場上來說,他不可能在天使面前將此事高高提起,輕輕放下,而一定要給是勳一個交代。那麼怎麼交代呢?一種方法是調查到公孫峻即止,嚴加懲處,以儆效尤;另一種方法,則是要深挖出這背後的主使來。
挖來挖去,最後肯定要挖到二袁啊,那麼既然不肯深責公孫峻,公孫度的怒火就必然要發泄到二袁頭上去!是勳是挺恨公孫峻,但就其使命而言,公孫峻是死是活,對他並無意義,二袁的生死,纔是他最關注的問題!
公孫度一代梟雄,做事還真是雷厲風行。第二天一早,公孫康便重至涼府相請是勳,說家父病體稍愈,可以請天使駕臨宣詔了。
於是是勳帶着諸葛亮返回平州衙署。大堂之上,百僚畢集——獨獨不見公孫峻——公孫度身穿朝服,親自迎出門外。隨即公孫康奉上節旄,以及是勳落在偏院沒帶走的詔書、印信。是勳即居上而立。宣朝命拜公孫度爲襄平侯。加食邑五百戶。
等公孫度磕完了頭,雙手接過詔書和印信,是勳才終於大大鬆了一口氣——這說明遼東暫時不會跟曹軍開仗啦。隨即公孫度返回上位坐下,請是勳居於客位,是勳趁機就問啦:“前朝廷平定幽州,二袁遁至遼東,未知君侯如何處置?”
公孫度雙目中精光暴射,捻鬚問道:“樓班實爲蹋頓所挾。吾欲爲之請赦,可乎?”
不提二袁,光說樓班,那意思很明確了——二袁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作爲交換條件,我得把樓班留下,成不成?是勳心說我就是爲着二袁來的,曹操交付的使命中還真沒提過樓班,那就一傀儡,你還當個寶了。當下微微一笑:“勳無異議。”
公孫度點一點頭。隨即斥喝道:“喚袁氏兄弟來!”
袁尚、袁熙,再加上一個逄紀逄元圖。四天前就來到襄平城內了,受到陽儀的盛情款待。袁尚極言曹操如何挾持天子、肆虐諸侯,以欲加之罪奪其幽州封土,並且更揮師東進,其意必在遼東,所以希望能夠跟公孫度聯起手來,以御此賊。可是陽儀聽着只是哼哼哈哈的,卻壓根兒不肯明確表態。袁尚希望能夠儘快見到公孫度,陽儀只說主公事務繁冗,等忙過這幾天,一定親自相請。
公孫度所以一連好多天都不肯接見二袁,一是有涼茂勸阻,以及是勳前後腳地就進了襄平城,二是還需要蒐集前方的軍事情報,纔好作出最後的決斷。公孫度可不是一個容易被人牽着鼻子走的傢伙,他得自己先定下了計,然後才能去見二袁。
袁氏兄弟在遼東兵的監護之下,提心吊膽過了好多天,其間偶爾聽聞是勳持節前來封拜公孫度,二人大驚,忙向逄紀問計。於是逄元圖設謀,把隨身的財寶全都拿出來賄賂陽儀,請陽儀把是勳給誆走——只要是勳一逃,那公孫度必然得跟朝廷翻臉,自家就有當他盟友的資格啦。
涼茂評價陽儀是“諂媚小人,無足論也”,然而小人也有小人的小聰明,他覺得這事兒有風險,可是又捨不得袁氏的賄賂,想來想去,乾脆從賄賂裡取出三成來轉贈給向來貪財的公孫峻,請公孫峻去辦此事。而等到是勳洞悉其奸,向公孫康揭發以後,公孫康回稟公孫度,公孫度怒不可遏,連夜在府中就進行了一番大規模盤查。
公孫峻這活兒幹得有點兒糙,他本來以爲是勳必然逃走,那麼公孫康忙着追捕,自己就有足夠的時間把手腳給料理乾淨啦。沒想到才隔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府中大索,而且嫌疑人早就鎖定了,遂被當場拿下。
公孫峻毫無節操,直接就把陽儀給供出來了,問題陽儀手腳乾淨,沒把柄可抓,矢口否認之下,反倒指責公孫峻攀誣。公孫度半信半疑之間——他對陽儀是素來信任的,總覺得陽別駕不至於爲了點兒錢財就欺瞞自己——又不便嚴懲同族的公孫峻,便果然如是勳所料,把一腔怒火全都發泄在二袁身上了。
尤其在公孫康轉述了是勳那段言辭之後,公孫度也不禁對於自己能否順利駕馭二袁,信心有所動搖。他最近總覺得精力有些不濟,深恐要是真一病倒,二袁勾結重臣作亂,將無法把個完整的遼東傳承到兒子手上,所以——罷了,不冒險了!
當然啦,定計之前,按習慣還要召柳毅、陽儀二親信和公孫康一起來商量。公孫康惱恨公孫峻,只有比他老爹更甚,就此一力攛掇父親殺二袁,順朝廷;陽儀爲了撇清自己,乾脆大說二袁的壞話——反正這幾天接待二袁都是他的活兒,他說那倆小子不地道,公孫度也無從查證啊;柳毅在無可無不可之間,並無定見。就此,纔有了今日公孫度請是勳前來,當面受領了襄平侯的爵位。
但是跟原本的歷史上一樣,公孫度沒把這個縣侯放在眼裡,他打算關起門來繼續自稱“遼東侯”,而把襄平侯轉手讓給兒子公孫康——治縣之侯交給繼承人,那是再合適不過的啦。
隨即公孫度在樓班問題上得到了是勳的諒解,便喝令喚二袁前來。袁氏兄弟和逄紀尚不明就裡,聽說公孫度終於肯與自己相見了,還挺興奮,趕緊整頓衣冠,便跟隨傳喚者來至州署大堂之上。可是等到了堂上,一見是勳上座,他們就知道不對了,袁熙和逄紀不禁面色慘白,倒是袁尚,一張臉漲得通紅,朝上一揖:“將軍乃欲殺尚否?”
公孫度面無表情地答道:“吾與卿父本爲舊識,豈忍殺卿?然卿等爲朝廷所緝,度爲大漢守土,亦不敢窩藏也。今是司直奉命使遼,卿等即可束手就縛,隨其返都——吾將上奏朝廷,赦卿等死罪,即歸守先人墓冢可也。”我是不會殺你們的啦,但必須把你們交給是勳帶回去。
袁熙聽聞能得不死,臉色略微好看了一點。旁邊兒逄紀可沒他那麼天真——就公孫度一封上奏,朝廷真會赦免了二袁的死罪嗎?現在朝廷可是捏在曹操手裡的,曹操必不能容他們苟活於世啊,這要被逮回去了,仍然是死路一條!他忍不住就拿眼神去瞟陽儀,可陽儀轉過頭去,故意躲避,不肯跟他視線相交。逄紀也想不通,是陽儀設謀失敗了呢,還是沒來得及發動,或者壓根兒就打算食言而肥呢?
主辱臣死,逄元圖一咬牙關,邁前一步,朝公孫度拱手道:“二位公子若隨天使返都,必無幸理,則雖非將軍所殺,亦因將軍而死也。昔日袁氏雄踞四州,而今爲階下之囚,此皆吾儕謀劃之誤——請斬紀頭,以謝朝廷,而允二位公子長居遼東,爲一庶民可也。”要殺就殺我吧,千錯萬錯,都是我們這班謀士的錯,還請你留下兩位袁公子的性命。
公孫度手捻鬍鬚,轉過頭去望了是勳一眼,讚歎道:“此真忠臣烈士也!”是勳這時候也不好跟他唱反調,只得隨聲附和:“有忠臣烈士而不能奉職守,是乃袁氏之罪。”
公孫度又轉向二袁,問道:“逄紀之言,卿等以爲若何?”袁熙趕緊跪下磕頭,連聲說:“唯願長居遼東,爲將軍牽馬報效!”是勳聽了這話就是一愣,心說這氣氛不對啊?難道公孫度只是想威嚇一下二袁,以便徹底收服他們,其實沒打算把這倆貨交給自己?正待開言,卻見袁尚把雙眼一閉,牙關一咬,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猛然怒視是勳,大喝道:“都是汝等小人,離間我父子與朝廷!尚今即死,亦不容汝等再遺害世間!”說着話,雙膝微曲,隨即發力,一個虎躍便惡狠狠地直朝是勳撲來!
變起倉促,遼東羣臣盡都呆了……或者故意呆了,就沒人想到要去援救是勳。是宏輔那更不用說啦,瞬間就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本能地想要朝後躲避,但他本是跪坐着的,這彈身而起的招數是從來也沒有練過啊——身子朝後一仰,腿腳卻跟不上,差點兒就直接側翻在了地上。
眼瞧着袁尚就要撲到面前了,卻不料於空中瞬間一個轉身,舍了是勳,竟奔公孫度而去!這下子遼東羣臣不敢再不動了,問題公孫度居上而坐,是勳在其側面,其餘羣臣都在下首,袁尚都到是勳面前了突然轉身,那誰還能趕上他的速度?
眼瞧着袁尚已然到了公孫度的面前,公孫度都能瞧見他雙眼之中,冒出的近乎狂熱的紅光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