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龍弓馬嫺熟,一見有人撞將過來,匆忙一勒繮繩,胯下坐騎朝側面一揚前蹄,猛地止步,同時順勢就把腰下長刀給抽出來了。定睛再瞧那人,已然跪倒在馬前,以頭搶地是放聲大哭。趙雲皺眉問道:“汝何人也,安敢衝冒於吾?!”
那人仰起頭來高叫道:“末將廖淳也,來報大將軍死信!”
廖淳字元儉,荊州襄陽人也,劉備在新野時始往相投,入關羽營內爲主簿,其後積功累升,直至偏將軍位——在原本歷史上,此人後來改名喚作廖化。話說因爲這層關係,李嚴、吳懿既殺關羽,即封閉成都城,各處搜捕關羽舊將,廖淳也不能免。但他爲人比較機靈,在打探得確實訊息後,先僞裝服毒而死,隨即更換府中僕傭衣衫,尋城防薄弱處綴索而下,一路奔行,來報趙雲,正好就在途中撞見。
當下把政變消息這麼一說,趙雲又驚又怒:“彼等焉敢如此?!”當即揪過成都城內派來報信之人,綁在樹上,用馬鞭抽了二十多下,嚴辭訊問。那人只是個小角色,對於朝中情況並不瞭然,但也知道——關羽貌似真的死啦,如今城內是李、吳二人掌權,並且封閉四門,只准進而不準出。
趙雲趕緊掉頭返回雒縣,點派人馬,牢固守備——他還不敢如同徐庶所言,直接去打成都,一則敵情不明,二來手下都是新兵,纔剛訓練了不過三個月,戰鬥力非常有限。同時派人急報劉封和鎮守外地的幾員大將——張飛、馬超、甘寧,請求他們一起揮軍而來,殺賊討逆。
那邊劉封得聞劉備欲立自己爲嗣,喜孜孜地便即束裝就道,可是才走出去沒多遠,就被趙雲的使者給趕上了。劉封又是驚駭,也略略有些欣喜——果然這蜀中之主,份當在吾!趕緊逃回南鄭。去跟張飛、黃權商議。
張飛聽說關羽被殺,當場就瘋了,號令三軍齊發,去給關羽報仇。黃權好不容易纔把他扯住。說:“漢中乃蜀地門戶,將軍今棄守而南,若曹魏聞訊來攻,奈何?漢中若失,即公子得入成都。又何益耶?”張飛說那你什麼意思?難道咱們跟這兒乾耗着,彼等賊徒就能束手就擒不成嗎?
黃權說大軍可二道而發——張將軍您不是報仇心切,不肯居於漢中嘛,那就讓我保着劉封先帶一半兵馬南下,去接替趙雲守備雒城,然後調趙雲回來防守漢中。你現在要趕緊給馬超、甘寧寫信,請他們扶保大公子,等趙雲過來,你再趕到前線去主持大局。只要雒城在我等手中,成都便只有自保之力。而無反擊之能,待得馬超、甘寧等軍趕到,賊徒必然授首也。
當然啦,你也別忘了跟馬、甘等將打個招呼,要他們既離防區,也得留下精兵良將守把,休別魏軍趁虛而入。
張飛無奈之下,只得依從黃權所言。等到黃權和劉封走了以後,他是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惱恨。下令軍中趕製白衣,爲劉備和關羽戴孝,自己也不住南鄭城了,搬至城外軍營。日夕以飲酒來排遣愁懷——喝醉了便命軍士相撲爲戲,誰輸了他就親自動手,抽上一頓鞭子以爲懲戒。
再說李嚴、吳懿得知消息敗露,乾脆僞造一份劉備禪位——不是傳位,爲免民心動盪,假裝劉備還沒有死——的詔書。扶保劉禪登基。吳皇后抱着小皇帝接受百官朝賀,進吳懿爲大將軍,李嚴爲太傅、射援爲司徒,共掌朝政。還給徐庶送去了封拜司空的詔書,卻被徐元直婉拒了。
吳懿一心立朝輔政,按照後漢慣例,以外戚身份擔任大將軍、錄尚書事,他當然不肯按照徐庶所說,去許馬超一個大將軍號啦。劉備遺詔以張飛進位驃騎將軍,位在關羽之下,如今吳懿就把這名號給馬超送過去了,同時許諾進甘寧爲車騎將軍,要他們東西夾擊,以伐張飛——起碼也得暫時把張益德牽制在漢中。
隨即拜孟達爲鎮北將軍,使督吳班、馮習、張任、泠苞等將,率軍北上,去攻打雒縣。這雒縣乃廣漢郡署所在,又是益州舊治,一度遭逢天火,城內衙署多被燒卻,劉焉因此才被迫移鎮成都。然而若非人爲縱火,且不救治,城牆終究是燒不塌的,況且距離劉焉遷走這也好幾十年啦,如今城防堅固,又有趙雲爲守,孟子度連攻十餘日都未能拿下。
隨即劉封、黃權就領着兵馬氣勢洶洶殺過來了,孟達與戰不利,被迫退返成都。等到進入雒城,劉封聽說什麼,劉禪那黃口孺子已經在成都登基了,氣得一腳把几案踹得粉碎:“吾亦當張天子旌幟!”老子纔是先帝遺命所傳的真皇帝哪!
黃權趕緊解勸,說:“公子有真天子分,何得與篡僭相類耶?”劉禪那皇帝名不正,言不順,你不必跟他一般見識。若等殺入成都,告祭宗廟,你便能當真皇帝啦,現在就先打天子旌旗,反倒會被別人小瞧——何必急於一時呢?
可他越是勸,劉封的臉色就越是難看。趙雲玲瓏心竅,瞧出不對來了,趕緊上來攔住黃權,說:“名不正,則言不順也,即公……不先稱帝,亦當正太子位,以示正統在我。”劉封的表情這才勉強舒緩下來,於是自稱大漢太子,即日張起太子旌旗、傘蓋。
趙雲辭別劉封,率領部曲北上去替換張飛,可是他還沒能走到南鄭,驟然聞訊,張飛也已經死了!
原來按照黃權的謀劃,對於劉備已死、成都政變的消息,暫時傳達到偏僻一級就行了,不宜宣示衆人,以免動搖軍心,要等領兵來到雒城附近後,再向軍士宣告。可是張飛性子急,等不起,劉封和黃權一走,他就忙着制白衣戴孝啦,一時間謠言滿天飛,多麼荒誕不經的說法都傳出來了,但各種說法也有一點相同,那就是——大漢皇帝劉備已然駕崩!
張飛部下有二將,皆自荊州隨來,一名張達,二名範強,素畏憚飛。當此人心惶惶之際,加上張飛每日鞭笞士卒,兵將皆苦不堪言,突然間又有消息傳來,說武都馬超、巴中甘寧率軍來攻,二將慌了,便即趁張飛醉臥之時,潛入帳內將其刺殺,隨即以布包裹首級,急入褒斜道,北上關中去投曹魏。
這時候坐鎮長安的乃是曹真,本就通過奸細傳信,得知蜀中動亂——就算劉備秘不發喪,但先是成都封鎖,既而孟達北攻雒縣,那麼大動靜鬧出來,除非曹魏間諜都是瞎子、聾子,否則不可能毫無察覺啊——待得接到範強、張達,驗過了張飛的首級,便急忙派遣快馬,疾往洛陽傳信。
再說曹操一直纏綿病榻,這病是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與常人無異,可惜維持不了幾天時間,壞的時候竟然三五日起不得身——就算有張仲景等名醫診治,也始終不見起色。自從立曹髦爲嗣以後,他整天把這個皇孫帶在身邊,手把手地教其政務:可以起身的時候,每逢大朝或與宰相會議,必使曹髦侍坐、旁聽;爬不起來的時候,則命曹髦於榻前誦唸奏疏,曹操口授批覆,曹髦筆錄。
這一日他又爬不起來了,而且頭疼如裂,僵臥在榻上只是哼哼。曹髦在旁邊誦唸奏章,讀到說蜀中內亂,劉備、關羽已死,曹操突然“噌”的一下就坐起來了,隨即仰天大笑道:“果然天命在魏也!”
幾乎瞬時間,他腦袋也不疼了,身子也不軟了,光着腳直接跳下榻來,從曹髦手中搶過奏疏來,瞪大眼睛又反覆瞧了兩遍,然後便喚侍從:“速召重臣來議!”
時候不大,重臣們紛紛入宮覲見,見到曹真的上奏,盡皆愕然。要說曹真這份奏章寫得挺詳細,將奸細所獲情報,以及範強、張達從張飛處得着的消息,再加上自己的分析、總結,全都匯聚在內——若非如此,通過信鴿傳信會更快捷一些,只是鴿書不可過長,只能述其大略而已,故此才遣急遞傳來上奏。
是勳邊瞧邊皺眉頭,心說這事兒也太荒誕了一點兒吧……難道真的是上天保佑魏朝不成嗎?若說劉備驟然駕崩,雖在意料之外,卻也情理之中,他都五十好幾的人啦,不定哪天就會嚥了氣。歷史已然變更,早死個十年也屬正常。
尤其人到一定歲數,心理承受能力或許會有所提升,但一旦突破某條界線,很容易因爲情感波折而損害內臟功能,導致一病不起。在原本歷史上,劉備就是因爲東征孫吳失敗,自覺沒臉見人,在永安呆了沒多久,就“初疾但下痢耳,後轉雜他病,殆不自濟”,於是掛掉了。此番他遭受曹魏強大的軍事壓力,欲圖以攻爲守,北取關中,不但未能建功,左膀右臂的龐統、法正反倒陸續辭世,因此悲痛、頹喪而死,本無可疑之處也。
但怎麼吳懿、李嚴就膽敢發動政變,當殿殺害關羽呢?難道劉備臨終前就沒有考慮過這種危險性嗎?他就沒有留下什麼後手,以防政權交接時候的變亂嗎?以劉備之智,應該不會搞出這麼大的烏龍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