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冶城位於閩越東南,乃是閩越國的國都所在。
城內除閩越王宮外,佔地最大的宅邸即爲繇陵將軍鄒餘善的府邸,他乃是閩越王鄒郢的胞弟。
大漢使臣張騫三個月前便從東甌國啓程,南下閩越國。
他暗中抵達東冶城後,並未顯露身份,更未曾求見閩越王鄒郢,只是暗中接洽了鄒餘善,多次勸說他向漢廷投誠。
鄒餘善是個精明人,自然曉得這是漢廷想要離間他和閩越王鄒郢。畢竟鄒郢不但收留了吳太子劉駒,更是將其奉爲上賓,如此包庇反賊無疑觸碰了漢廷的逆鱗。
“若非先王猝然崩殂,這王位便該是將軍的,而非那不識時務的鄒郢。”
張騫初次見到鄒餘善,便是這般坦率直言,毫不掩飾他的來意。
鄒餘善深以爲然,但卻也曉得漢廷亦沒安好心,故而只是付之一笑,讓府內親信好生安頓張騫及其手下侍衛,便暫且沒再多作理會。
然而自從得知漢軍攻陷匈奴右部王庭,並斬殺匈奴右賢王后,鄒餘善愈發坐立難安。
偏生便在昨日,漢使張騫突然提出要辭行,仿似兩個多月來的苦口婆心卻毫無進展的勸說,已然耗盡了他的耐心,無論鄒餘善如何挽留,他依舊執意要走。
鄒餘善沒辦法,只得懇請張騫再留一日,今日給他答覆。
將軍府的密室內,兩人連虛應客套的心思都沒有,更遑論品茶敘談的水磨工夫,言語極爲簡單直接。
鄒餘善試探道:“朝廷非要殺我王兄不可?”
“包庇逆賊是不赦之罪,即便鄒郢是閩越王,亦非死不可!”
張騫豈會不曉得他的心思,他非但不是爲鄒郢憂心憐憫,反是想確認朝廷是要他這王兄的命。
“昔年吳王劉濞兵敗後投靠東甌國,東甌的夷鳥將軍歐貞鳴將其斬殺,朝廷將他封爲平都王,封原東甌王歐貞鳴爲彭澤王,使兩人共掌東甌!”
鄒餘善微是頜首,復又意有所指道:“若我將劉駒斬殺呢?”
張騫神色淡然的看着他,緩聲道:“朝廷如今已不想再讓東甌有兩個王,自也不想讓閩越有兩個王。”
鄒餘善皺眉道:“使臣這是甚麼意思?”
張騫笑道:“不是本使的意思,而是朝廷的意思,便是讓平都王歐貞鳴做東甌王,你鄒餘善做閩越王。”
鄒餘善驚訝道:“莫非歐貞鳴也……”
“不錯,歐貞鳴比你識時務,本使說動他只花了月餘,而你……”
張騫沒再往下說,而是話鋒一轉,輕笑道:“匈奴右部王庭被飛將軍攻陷的消息你應已知曉,如今飛將軍又轉任遼東太守,三萬細柳精騎亦已前往遼東邊塞,以你的才智,應不難猜到,待得朝廷把朝鮮收拾服帖了,之後會輪到誰。”
鄒餘善見得張騫一改過往的溫文儒雅,字字句句皆尖刻得緊,顯是底氣十足,他的眼角不由微微抽搐。
“你若是再猶豫,就恕本使無暇奉陪了,我還需回京覆命,待得歐貞鳴做了東甌王,或許你我不久便有再見之日。”
張騫見他沉默不語,便是作勢欲走。
“使臣留步!”
鄒餘善忙是出言挽留,他自能領會張騫的話外之意,甚麼“再見之日”,分明就是要聯合東甌國攻打閩越國。
鄒餘善道:“我尚有一事要問,請使臣務必如實相告。”
張騫道:“請說!”
“若鄒郢見朝廷發兵來攻,殺了劉駒向朝廷乞降,朝廷會如何處置?”
鄒餘善沉聲問道,未再將鄒郢喚作王兄,顯是心中已有了計較。
“你會等到那一日麼?”
張騫不答反問,謔笑道:“若真有那日,朝廷便會將閩越國夷爲平地,非但他要死,你也要死,整個閩越鄒氏王族都得死,否則朝廷的大軍豈不是白派了?”
“……”
鄒餘善沉默片刻,沉聲道:“使臣真能替朝廷做主?”
噗嗤~~
張騫不禁失笑,搖頭道:“將軍說笑了,我人微言輕,如何能替朝廷做主,乃是得了我大漢皇帝的密旨,方纔敢許諾讓你做這閩越王。”
說罷,他盡斂笑意,神情肅穆的從懷中取出一卷帛書,雙手呈給鄒餘善。
鄒餘善乃閩越王族子弟,自幼學漢話,習漢文,自然能看得懂帛書上的文字和璽印。
大漢皇帝的聖旨,大漢皇帝的用璽。
鄒餘善再無懷疑,漢人無人敢僞造大漢皇帝的璽印,那是夷滅九族的大罪,無論出於何種緣由,皆無例外。
張騫復又道:“若將軍應下此事,這份聖旨可留下,奪位之後取出,更爲名正言順,應可令閩越諸臣信服,至於閩越王的金印,還需將軍自行去取。”
“好!”
鄒餘善重重點頭,閩越王的金印在鄒郢手中,殺了他,自然就能取到了。
“將軍深明大義,實乃閩越百姓的大幸啊!”
張騫撫掌大笑,終是落下心中大石,自去年夏秋之際離京,他先至南陽,復入東甌,最後來到這閩越,在外年餘,四處奔波,着實有些疲憊。
他稍稍振作精神,與鄒餘善細細詳談,使其能和歐貞鳴暗中配合,以便完成弒兄篡位的大業。
接下來的半個月內,東甌和閩越兩國接壤之處,紛紛爆發了小規模的戰鬥。不是東甌國的兵卒越界侵擾閩越邊民,便是閩越國的邊軍劫掠了東甌的村落。
不管是誰先起的頭,總之衝突愈演愈烈,最終導致兩國的戍邊將士刀兵相見,引發了一場數千人的戰鬥,殺得刀刀見骨,血流成河。
閩越國向來遠較東甌強大,自是咽不下這口氣,繇陵將軍鄒餘善毛遂自薦,願領府中三千私兵前往邊境,向東甌復仇。
閩越王鄒郢遲疑片刻,便是欣然應允,他本就對這武勇過人的王弟頗爲忌憚,如今有機會削弱他的私兵,自是求之不得。
閩越國的大臣們則是覺得鄒餘善着實太過年輕氣盛,閩越王並未將調動閩越四萬邊軍的虎符交個他,分明想讓他孤軍奮戰啊。
僅憑區區三千私兵,能對抗東甌的近三萬邊軍麼?
然而未及半月,邊境便傳來捷報,鄒餘善率三千私兵奇襲東甌邊鎮蒼南,殺敵兩千,俘虜四千人。
消息傳開,閩越臣民盡皆歡欣鼓舞,東甌君臣卻是如喪考妣。
蒼南鎮乃是東甌在玉蒼山之南最重要的屯兵重鎮,此鎮失守,幾乎等同整個玉蒼山以難的大片國土徹底淪喪。
東甌平都王歐貞鳴自願率麾下萬餘將士奪回蒼南鎮,彭澤王歐貞鳴雖對這王弟頗爲忌憚,但事態嚴重,也顧不得許多,當即將可調動東甌邊軍的虎符也交給了他。
閩越國的細作得了這等天大消息,自是快馬將密報傳回國都東冶。
閩越國君臣得到密報,亦命閩越的四萬邊軍火速馳援平繇將軍鄒餘善。
立冬之日,閩越與東甌的大軍在蒼南鎮外遙遙對峙,看似劍拔弩張,實則在鎮內的館驛中卻是觥籌交錯的景象。
身爲兩軍主帥的鄒餘善和歐貞鳴正舉杯歡慶,大漢使臣張騫亦是酒酣耳熱。
有兩軍主帥做內應,百餘羽林衛輕易便將兩國大軍中不尊號令的將領殺絕,做得悄無聲息,沒留半分痕跡。
如今兩路大軍皆在鄒餘善和歐貞鳴的掌控中,雖說兩人彼此間亦頗爲忌憚,但有張騫從中斡旋,暫時倒也能攜手合作。
“使臣,我等接下來應如何做?”
歐貞鳴不似鄒餘善般狡詐多智,還有些底氣不足,便是向張騫謀取計策。
“自是打出得勝而歸的旗號,班師回返國都,吾會各分派五十名侍衛給你二人,返程時遇到屯兵的城鎮便如此番般,將不尊號令的將領拿下,待得回到國都,二位麾下的兵馬應足以成事!”
張騫拍着他的肩膀,咧嘴大笑,他早已仔細叮囑過羽林衛的兩位屯長,率各自所屬羽林衛輔助鄒餘善和歐貞鳴成事。
“那使臣何往?”
鄒餘善心思細膩,忙是問道。
“你等都看過陛下的旨意,歐貞復和鄒郢死後,陛下不忍見東甌和閩越內亂,致使百姓受兵災之苦,方纔下旨冊封你二人爲東甌王和閩越王。”
張騫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至於歐貞復和鄒郢是如何死的,朝廷不知曉,陛下更不知曉,你二人明白麼?”
鄒餘善恍然大悟,歐貞鳴卻是半知半解。
張騫只好講得再直白些:“總之想讓東甌臣民信服,你便得從未見過本官,本官亦從未見過你,那道冊封的聖旨待你即位爲王后再詔告東甌臣民即可。”
歐貞鳴這才明白過來,畢竟在東甌臣民眼中,漢人乃是外族,若是知曉此事爲漢廷謀劃,免不得生出些麻煩。
張騫見他會意,便是舉起酒樽道:“待你二人成事,那些侍衛回返,本使便要回京覆命了,薄酒一樽,預祝二位即位爲王!”
“謝使臣!”
兩人亦是舉樽相敬,齊齊飲盡。
張騫心道,還要暗中派人把劉駒救走啊,免得被鄒餘善殺了邀功,壞了太子殿下的謀劃。